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厂里也表个态:加班期间工资翻番,一个星期内拿下来,每人奖励一百块。”
“秦厂长说的这是啥话!”
一位老师傅当即摆手,“为国家出力,为老百姓添口粮,哪能要奖励?”众人跟着附和,“就是!义不容辞!”
秦歌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奖励是厂里的心意,该给。现在分两组,每组优化图纸细节,有啥要改进的,你们凭经验来。”
他看向人群,“第一组组长,易忠海师傅。”
易忠海往前一步,腰杆挺得笔直:“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组组长,肖大可师傅。”
肖大可也站起身,手里还捏着图纸:“没问题。”
没人有异议,眼神里的疲惫早被一股劲取代。
杨厂长最后拍板:“厂里给你们腾个单独的小车间,吃住都在那儿,设备、材料优先供,啥时候出样机,啥时候出来。”
他环视众人,声音洪亮,“有信心吗?”
“有!”十几号人齐声应道,声音撞得窗户嗡嗡响。
秦歌看着眼前这群皮肤黝黑、手掌粗糙的师傅们,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
夜色浸满了轧钢厂的角落,唯有那间临时辟出的小车间还亮如白昼。
车床的嗡鸣、扳手的碰撞声、偶尔迸发的讨论声交织在一起,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又被灯光裹着,透着股热气腾腾的劲。
秦歌和杨厂长走进来的时候,易忠海正蹲在地上。
手里捏着个零件比划,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浸透了工装领口;
肖大可趴在图纸上,铅笔在上面飞快地标注,眼镜滑到了鼻尖也没顾上推。
两组人各占着车间的一角,却像拧在一根绳上的两股劲,谁也不肯松半分。
“秦厂长,杨厂长!”有人眼尖,喊了一声。
秦歌摆摆手,声音放轻:“师傅们辛苦了,先歇会儿。”
他抬腕看表,指针刚过八点,“食堂备了饭,先去垫垫肚子。”
“要不等会儿再去?”易忠海抬头,眼里还带着红血丝,“刚摸到点门道……”
“饭得吃,身体是本钱。”
秦歌往车间外推他,“机器转得再快,也得加油不是吗?饿垮了,谁跟时间赛跑?”
师傅们被他半劝半拉着往食堂走,一进门就闻见了肉香。
大铁盆里,猪肉白菜炖粉条咕嘟着,油花浮在上面;
笼屉里的白面馍馍冒着热气,旁边还摆着一盆糙米饭。
守在灶台旁的大师傅笑着迎上来:“早备着呢,就等你们来。”
易忠海看着盆里的肉块,眉头动了动:“秦厂长,厂里粮食这么紧,还给我们弄这个?”
“特殊时期,特殊对待。”
秦歌给几位老师傅盛上饭,“你们是在前线拼的人,营养跟不上咋行?放心吃,都是计划内的,不浪费就成。”
一位头发花白的师傅扒了口饭。
眼眶有点红:“想当年饿肚子的滋味,这辈子都忘不了。厂里把省下来的口粮给咱加餐,咱要是干不出名堂,对得起谁?”
“就是!”肖大可往嘴里塞了个馍馍。
含糊道,“今晚就把传动齿轮的尺寸敲定,明早一开工就撤!”
饭桌上没人多话,都埋头往嘴里扒,却吃得格外香。
秦歌看着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悄悄退到一旁。
跟大师傅交代:“明晚加点鸡蛋,煮点糖水,师傅们熬得狠,得补补。”
回到车间时,师傅们已经各自归位。易忠海正在调试车床参数,火花溅在他脸上,他眨都不眨;
肖大可组围着个半成品零件讨论,声音压得低,却句句咬得扎实。
秦歌没多打扰,只是在车间角落扫出块空地,找来几块木板拼在一起。
又从仓库抱来几床厚棉被:“夜里冷,累了就在这儿眯会儿,别硬扛。”
“不用不用,”师傅们摆摆手,“这点困算啥?”
秦歌却不由分说把被子铺好:“轮流歇,六个小时换一次人。机器不停,人也得喘口气。”
他又走到墙角,把刚借来的暖水瓶摆好,“热水够喝,不够再去锅炉房提。”
易忠海看着秦歌忙前忙后,心里头热乎乎的。
这年轻人,不光有主意,心还细——知道他们夜里容易渴,特意备了热水;怕他们冻着,连被子都掀到了。
他攥了攥手里的扳手,往车床前凑得更近了:“加把劲!不能让秦厂长的心意白费!”
车间里的嗡鸣似乎更响了些,灯光下,师傅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映在满是油污的地面上,像一群不知疲倦的陀螺。
秦歌站在门口看了会儿,转身往厂外走。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他却觉得心里烧着一团火——这群师傅,这股劲,没有迈不过的坎。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车间里的灯光还亮着。
秦歌一早赶来,刚进门就听见易忠海的大嗓门:“成了!这齿轮尺寸差不多!”
他笑着走过去,见师傅们眼里都带着红血丝,却个个精神头十足,像打了场胜仗。
秦歌看着易忠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眉头微蹙:“易师傅,这眼熬得跟兔子似的,赶紧去歇会儿。重要部件弄完了,剩下的让底下人接手就行。”
易忠海摆摆手,手里还攥着个刚打磨好的零件。
借着灯光仔细瞅着:“不成,这是头台样板机,差一丝一毫都不行。别人做我不放心,得亲手盯着才踏实。”
秦歌没再劝,只是点了点头:“那您多跟肖师傅他们组沟通沟通,谁组有好点子、巧办法,别藏着,互相搭把手。”
“晓得了。”易忠海应着,视线又落回零件上,手指轻轻摩挲着边缘,像在对待稀世珍宝。
秦歌转身拉住旁边的王主任,语气郑重:“王主任,这帮师傅就交给你了。必须盯着他们歇够了,哪怕轮班倒。
也得让每个人有精神头。机器造出来了,人要是累垮了,不要说你是周扒皮?”
“您放心,秦厂长!”
王主任拍着胸脯,“我守在这儿,谁要是硬撑着不歇,我亲自把他架到床上去!”
说话间,秦歌从自行车后架上拎下两个布袋子,往车间角落的桌子上一放,哗啦一倒——
花生、瓜子滚了出来,还摆上几瓶烧酒、一袋子油酥蚕豆,香气混着酒香,还有两条烟瞬间驱散了车间里的机油味。
“累了乏了的,抿两口解解乏,烟提神管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