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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由整个星球的残骸所构成的灰色海洋，在此刻活了过来。
它不再是无意识蠕动的悲伤聚合体，而是一头被唤醒了原始饥饿的、覆盖了整个天体的远古巨兽。
那道由“坏账农夫”埋藏在瘟疫最深处的恶意协议，如同一滴注入血液的剧毒，瞬间篡改了它存在的根本逻辑。
哀嚎，转为了咆哮。
悲伤，化作了贪婪。
遮天蔽日的灰色海啸，裹挟着足以撕裂灵魂的负面情绪，从行星地表冲天而起。
它的目标并非撞击，而是一种更为阴毒的吞噬。
它要将那五百只悬浮于天际的“收债人”，连同它们所代表的“审计”与“评估”的概念，一同拖入这片永恒绝望的泥潭，使其成为自身的一部分。
【警告！‘收债人’单位的评估模块正遭受高强度概念污染！】
管理员001的警报声，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意味，【敌对协议正在逆向解析我方扫描光束，试图夺取控制权限！百分之十三的单位已出现数据回流紊乱！】
这便是农夫真正的后手。
他卖给客户的，从来不只是一件单纯的毁灭性武器。
每一件“坏账产品”，同时也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捕兽夹。
它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某个不知情的后来者，试图将这份“遗产”据为己有。
而当“收债人”那代表着“清算”与“接收”的扫描光束照亮这片废墟时，就等于一脚踩进了这个沉睡了三万年的陷阱。
“一个精巧的防御机制。”
赵丰年的思维宫殿中，非但没有惊怒，反而响起了一声冷静的赞叹。
他那幽蓝色的目光穿透虚空，精准地锁定在了那片沸腾泥浆的核心。
他“看”到的，不再是混乱的能量爆发，而是一套正在高效运转的、堪称完美的“反审计”程序。
这套程序的核心逻辑简单而致命：任何试图评估“我”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对“我”的供给。
你越是分析，我就越是强大。
你越想占有，我就越会反噬。
它将资产本身，变成了一枚被层层伪装的、触之即爆的巨型炸弹。
“愚蠢的农夫思维。”
赵丰年冰冷地评价道，“只懂得给自己的田地装上一个会咬人的稻草人，却不懂得这份防御机制本身，才是更有价值的资产。”
面对那已经扑至眼前的灰色狂潮，他没有下令撤退，更没有启动任何防御。
他的意志，如同一道无形的指令，瞬间贯穿了整个舰队。
“‘收债人’部队，停止一切扫描与评估作业。”
“切换至‘静默观察’模式。”
命令下达，五百只机械蜻蜓头部的复眼光芒同时黯淡下去。
它们切断了所有的数据链接，如同一群真正的昆虫，只是静静地悬停在空中，任由那恐怖的灰色海啸从它们的阵列中一穿而过。
失去了“评估”这个明确的目标，那股狂暴的、被恶意协议驱动的力量，仿佛一拳打在了空处。
灰色海啸在虚空中茫然地翻滚了一圈，其中蕴含的狂热与贪婪，因为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开始出现了一丝混乱。
这正是赵丰年想要看到的。
一个再精密的陷阱，也需要猎物去触发。
当猎物原地消失，陷阱本身便会陷入逻辑上的迷茫。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步。
“管理员001，”
赵丰年的声音在工厂的控制核心中响起，“调取编号001号敌对协议样本——‘坏账农夫’的所有权烙印。”
【样本已调取。】
“以该样本为模板，逆向解析其‘所有权’的声明逻辑。我要一份临时的、具备绝对欺骗性的‘所有权’伪装协议。时限，三十个标准节拍。”
这，才是审计官真正的战斗方式。
既然你这颗“债务炸弹”只攻击试图评估它的“外人”，那么，只要我也变成“自己人”，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
轰！
刚刚被接管的悖论工厂，其庞大的算力核心第一次为它的新主人展露獠牙。
十二根光柱中的一根骤然亮起，海量的数据流在其中疯狂对撞、重组。
那份被赵丰年封存的、属于农夫本人的意志烙印，此刻成了最好的研究材料。
工厂正在以一种近乎于剽窃的效率，疯狂地复制着农夫那独特的、充满了腐朽与恶意的“签名”。
二十个节拍。
三十个节拍。
【临时协议已生成！】
管理员001的声音再次响起，【命名为：‘稻草人’协议。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该协议可将我方单位，在概念层面上，伪装成‘坏账农夫’的直属造物。】
“很好。”
赵丰年的嘴角，那抹属于资本家的冰冷弧度再度浮现，“加载协议，目标，全体‘收债人’部队。”
“然后……”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片开始因为迷茫而逐渐平息的灰色海洋。
“重新开始作业。”
“这一次，把功率开到最大。”
嗡——！
五百只静默的机械蜻蜓，其金属躯壳之上，一层微不可见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黑色数据流一闪而过。
它们的内在逻辑没有丝毫改变，但在外部的概念层面上，它们已经被披上了一层属于“农夫”的伪装。
下一秒，五百道比之前强盛十倍的幽蓝色光柱，如天神之剑，再度狠狠刺入那片灰色的泥沼！
这一次，预想中的狂暴反噬并未发生。
那片刚刚还充满了敌意的灰色海洋，在接触到光柱的瞬间，猛地一颤。
其中那股由恶意协议催生出的狂暴意志，仿佛一只看家护院的恶犬，在闻到了主人熟悉的气味后，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獠牙。
它不再咆哮，不再攻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本能的、带着一丝困惑的……
亲近与臣服。
它放弃了所有的抵抗，甚至主动敞开了自己的核心，任由那五百道光柱长驱直入，对它的每一个角落，进行最彻底的、最深度的扫描与评估。
一场足以让任何舰队都全军覆没的必杀陷阱，就这样，被赵丰年用一种近乎于流氓的手段，兵不血刃地解除了。
他甚至没有去拆解这颗炸弹。
他只是走到炸弹面前，对它说：别激动，我们是自己人。
【资产深度分析已完成。】
【‘反审计’协议已成功分离并完整复制。】
【资产核心构成已解析。】
【评估价值……修正中……最终价值评估：极高！】
海量的数据，再无任何阻碍地涌入赵丰年的思维宫殿，构成了一份完美而详尽的资产报告。
赵丰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催收”团队，还顺手牵羊，将农夫布置在这里的“安保系统”也一并打包带走了。
这，才是一场合格的资产清算。
“很好。”
他的意志，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清算流程，进入第二阶段。”
“开始……抽水。”
命令下达的瞬间，五百只“收债人”的形态，发生了第二次变化。
它们修长的腹部末端缓缓开启，从中伸出的，不再是任何探测或攻击器官，而是一根根闪耀着幽蓝色光芒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
吸管。
五百根能量吸管，精准地刺入了灰色海洋的深处。
它们抽取的目标，并非那些由晶体生命转化而成的泥浆实体。
而是这份资产中，最核心、最纯粹、也最有价值的部分。
那沉淀了三万年的、无边无际的……
负面情绪能量。
一场盛大而冷酷的收割，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