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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丰年的意志，如同一道横贯虚空的绝对指令，精准无误地烙印在战争巢穴那庞大而复杂的生物中枢之上。
没有疑问，亦无延迟。
在接收到命令的刹那，巢穴意志那沉寂了无数世代的基因库深处，一扇尘封的门被悍然推开。
那是被命名为“第四序列”的古老蓝图，一个从未被启用过的、充满了未知与潜力的进化方向。
如果说第一序列的“长矛”是刺客，第二序列的“壁垒”是卫兵，第三序列的“清道夫”是强盗，那么这第四序列所代表的，便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高级的社会角色。
它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守护，甚至不是为了掠夺。
它是为了清点、评估、并且最终将一切无主之物合法地、高效地纳入资产负债表而存在的――审计师。
战争巢穴的心脏，那座曾经为生产杀戮兵器而疯狂搏动的生物熔炉，此刻的运转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粘稠的营养液不再追求狂暴的能量输出，反而变得澄澈而稳定，无数比发丝更加纤细的微型管道在其中穿梭，以一种近乎于艺术的精度，向全新的孵化腔中输送着经过亿万次计算后调配出的、最完美的基因序列。
旧有的生产线被彻底废弃、拆解，然后作为基础材料，被贪婪的菌毯吞噬殆尽。
一座座崭新的、形态奇异的虫茧，在G—3矿区的腹地，如同雨后春笋般悄然生长。
它们不再是狰狞的甲虫形态，也不追求流线型的速度感。
它们的外形，像一只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拥有金属光泽的蜻蜓。
半透明的几丁质翼膜上，布满了如同电路板般精密的幽蓝色纹路；修长的躯干并非血肉，而是由高度结晶化的生物聚合物构成，足以在最严酷的法则环境下保持绝对稳定；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头部那颗巨大而光滑的复眼。
那并非用于视觉观察的器官，而是一整套集成了超距扫描、法则频谱分析、以及资产价值评估功能的……
多维透镜。
它们是赵丰年意志的延伸，是他审计官身份的具象化。
它们是行走在深渊中的资产评估事务所。
新单位，第四序列，代号——“收债人”。
当第一个标准循环周期结束时，巢穴意志的报告在赵丰年的思维宫殿中响起，带着一种新生的、冰冷的喜悦。
【首席破产官阁下，第一批次“收债人”单位，共计五百，已完成孵化。随时可以执行您的意志。】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道报告也从刚刚被接管的工厂核心传来。
【管理员001报告。‘清算者—审计官’平台能源核心已与工厂完成并联。能源储备，已达峰值的百分之一百二十。随时可以进行超长距离的法则跃迁。】
赵丰年的幽蓝之眼，在一片纯粹的黑暗中缓缓睁开。
万事俱备。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而无情的弧度，那是一个资本家在发现一片全新的、未经开发的蓝海市场时，所特有的、混杂着贪婪与兴奋的微笑。
“锁定‘出货清单’上的第一笔应收账款。”
他的指令，如同精准的外科手术刀，划开了那片浩瀚的灾难星图。
“目标：G—987坐标，‘晶体文明’遗址。”
“坏账产品：‘永恒哀嚎’之瘟疫。”
“账面价值：无法估量。”
“开始催收。”
轰——！
沉寂的“清算者”平台，引擎的轰鸣声撕裂了虚空。
它那庞大而冷酷的黑色轮廓，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撞入了一道由自身权限强行撕开的空间裂隙之中。
紧随其后的，是五百只体态轻盈、姿态优雅的“收债人”，它们组成的阵列如同一群迁徙的幽灵蝴蝶，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那片扭曲的光影。
这不再是一次军事远征。
这是一场目标明确、流程清晰的商业活动。
G—987坐标，曾经的“晶石之国”阿特兰。
这里是一片死亡的废墟。
当“清算者”平台那巨大的阴影，从扭曲的空间中缓缓驶出，降临在这片死寂星域的上空时，赵丰年的目光，第一次亲眼见证了“坏账农夫”的杰作。
一颗巨大而黯淡的行星，静静地悬浮在虚空之中。
它的地表，已经看不到任何山脉、河流或者城市的痕迹。
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达数公里的、散发着浓郁悲伤气息的……
灰色泥浆。
那泥浆，在缓慢地、永不停歇地蠕动着。
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泥浆的表面浮现、挣扎、然后又沉没下去，发出一种无声的、却能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哀嚎。
那是一种混杂了绝望、痛苦与永恒孤寂的哭泣，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的生命在瞬间精神崩溃。
这就是“永恒哀嚎”之瘟疫。
这就是那个曾经璀璨夺目、以坚固与纯净著称的晶体文明，最终的归宿。
“一场彻头彻尾的资源浪费。”
赵丰年的思维宫殿中，响起了他自己冰冷的评判。
他没有感到丝毫的同情或悲悯，只有一种看到完美原材料被拙劣加工成废品时的惋惜。
在他眼中，这颗星球上覆盖的，不是什么被诅咒的生命，而是品位极高、纯度惊人的“负面情绪能量”。
那个农夫，竟然只是简单地将它作为一种“景观”，来取悦他那不知名的客户。
这是何等愚蠢的暴殄天物。
“‘收债人’部队，开始作业。”
冰冷的指令下达。
五百只幽灵般的机械蜻蜓，悄无声息地脱离母舰，如同一片轻柔的、由死亡构成的蒲公英，缓缓飘向那颗灰色的星球。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威胁性的声响，也没有展露任何攻击性的姿态。
它们只是优雅地散开，均匀地分布在星球的上空，然后，它们头部那巨大的多维复眼，同时亮起了幽蓝色的光芒。
嗡——！
五百道由纯粹数据构成的光柱，从天而降，精准地笼罩了地表每一片区域的泥浆。
这不是攻击，而是扫描。
是一场针对这笔“不良资产”的、最彻底的尽职调查。
海量的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那五百道光柱，疯狂地涌入赵丰年的思维宫殿。
【目标资产分析中……】
【主要构成：硅基生命基因解构后的半流体聚合体。】
【次要构成：高浓度‘悲伤’概念、‘绝望’概念、以及微量的‘记忆’残片。】
【资产状态：极不稳定。由于缺乏有效管理，能量正在以每标准循环周期百分之零点零一的速度逸散。】
【初步评估……】
管理员001的报告声戛然而止，仿佛一个最精密的计算器，突然遇到了一个无法被录入的悖论。
【警告！检测到未知协议！该协议深植于‘永恒哀嚎’瘟疫的基因序列底层！】
【正在尝试解析……解析失败！】
【警告！该协议具备极强的反审计特性！它正在……自我增殖！】
赵丰年的目光陡然一凝。
他“看”到，在那片灰色的泥浆海洋深处，一个他之前完全没有在“出货清单”上看到过的、极其微小的符文，因为“收债人”部队的扫描，而被激活了。
它像一颗被投入水中的种子，以一种指数级的恐怖速度，疯狂地复制、增殖、蔓延！
短短几秒之内，整个星球的灰色泥浆，都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
它们哀嚎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悲伤，反而带上了一丝……
狂热与贪婪！
仿佛沉睡了三万年的饿兽，终于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而那些悬浮在空中的“收债人”，就是它们眼中最美味的佳肴！
轰隆隆！
整片泥浆海洋，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掀起，化作一道遮天蔽日的灰色海啸，朝着天空中的收债人部队，狂暴地席卷而来！
“原来如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变，赵丰年非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发出了一声恍然大悟的低语。
“这根本不是一份单纯的‘货品’。”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农夫留给所有后来者的、伪装成资产的……债务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