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义缓缓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对着皇帝拱了拱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依旧带着那股子阴冷:
“陛下既然垂询,老臣便直言了。”
他顿了顿,故意拉长了语调,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分量:
“韩帅,为国负伤,其情可悯。”
“如今又主动请辞,举荐贤能,并愿以自身声誉与项上人头作保,这份担当,老臣亦是佩服。”
他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森然:“既然韩帅如此信誓旦旦,愿为吴承安作保,立下这军令状。”
“那老臣若再坚持即刻严惩,倒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罔顾北疆大局了。”
他抬眼,目光扫过何高轩,最终定格在赵真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老臣便依韩帅所请!就给那吴承安——两个月时间!”
“太师!”
“这……”
站在李崇义身后的朱文成和秦元化闻言,都不由得低呼出声,脸上写满了诧异与不解。
他们没想到,态度一直强硬无比的太师,竟然会在最后关头松口,答应了这看似“妥协”的方案?
李崇义并未理会身后的骚动,他继续冷冷地说道:“不过,陛下!军令状既立,便如山倒!”
“老臣希望陛下明发谕旨,将此期限公告天下,以为凭证!”
“两月之后,若居庸关仍未光复,届时,就休怪老臣与国法不讲情面了!”
他这话,既是答应,也是最后的警告,将退路彻底堵死。
赵真听到李崇义终于松口,心中那块巨石总算落地。
他生怕太师反悔,立刻抓住机会,声音清越而果断地宣布:
“好!既然如此,朕便准韩爱卿所奏!”
他目光扫视群臣,金口玉言,一锤定音:“着,幽州都督韩成练,因伤准其卸任,暂于蓟城安心休养!”
“北疆军政事务,暂由扬威将军吴承安全权代理,务必于两月之内,克复居庸关,扫清北疆残敌!”
“退朝!”
尘埃,暂时落定。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博弈,以韩成练的隐退和吴承安的临危受命暂告段落。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那遥远的居庸关,将成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最终舞台。
六月的洛阳,已是暑气渐盛。
退朝的钟声散去,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皇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连青石板路面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宫门,官袍很快便被汗水浸湿。
但比天气更让人心头燥热的,是方才朝堂上那场不见硝烟却凶险万分的争斗。
太师府,位于洛阳城权贵云集的区域,朱门高墙,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暑气。
府内书房,更是荫凉静谧,四角摆放着巨大的冰鉴,丝丝寒气弥漫开来,驱散了夏日的烦闷。
李崇义卸去了沉重的朝服,只着一件轻薄的玄色常服,慵懒地靠在一张紫檀木太师椅上。
他微闭着双目,脸上看不出喜怒。
唯有手中那两颗打磨得锃亮的玄铁胆,在掌心不急不缓地转动着,发出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咕噜”声,在这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声由远及近,显得有些杂乱和急促。
很快,书房门被推开,礼部尚书朱文成、兵部主事秦元化,以及另外几位在朝堂上紧跟太师步伐的保守派大臣,鱼贯而入。
几人脸上都带着退朝后未曾消散的愤懑与不甘,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与书房内的清凉格格不入。
“太师!”
朱文成性子最急,也最为古板执拗。
他甚至连礼都未行周全,便抢先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利,打破了书房内的宁静:
“下官实在不解!今日朝会,明明已是胜券在握!”
“那韩成练治下不严,纵容吴承安、王宏发等人无法无天,致使居庸关失守,此乃铁证如山!”
“正是我等乘胜追击,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清除出朝堂的大好时机啊!”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脸上满是义愤填膺:
“可您……您为何最后关头,竟会答应那何高轩的提议,给了吴承安两个月的喘息之机?”
“这岂不是纵虎归山,养痈成患吗?!”
秦元化也立刻上前一步,语气虽然不像朱文成那般激烈,但也充满了惋惜与不解:
“是啊,太师!韩成练自请卸任,分明是以退为进,断尾求生的伎俩!”
“他这是知道自己难逃干系,索性牺牲自己,保全吴承安那些爪牙!”
“我们本该趁他病,要他命,连同吴承安、王宏发等人一并治罪,如此方能永绝后患!”
“如今应下这二月之期,万一……万一那吴承安侥幸成功了怎么办?”
“没错!太师,此举太过冒险了!”
“韩成练在北疆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此次机会千载难逢啊!”
“两个月,变数太大了!”
其他几位大臣也纷纷附和,你一言我一语,书房内顿时充满了抱怨、质疑和焦急的声音。
他们都认为,李崇义最后的让步,是一次战略上的重大失误,放过了彻底击垮政敌的最佳机会。
嘈杂的议论声中,李崇义依旧靠在太师椅上,双目微阖,仿佛睡着了一般。
唯有手中那两颗铁胆,依旧在不疾不徐地转动着。
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与众人焦躁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就在朱文成等人情绪最为激动,声音也最大的时候——
“噌——!”
那低沉连贯的铁胆转动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声音消失得极其突兀,仿佛一根绷紧的琴弦被猛地掐断!
书房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文成张着嘴,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秦元化挥舞到一半的手臂僵在半空。
其他几位大臣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凝固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惊惧地,齐齐投向了太师椅上的李崇义。
只见李崇义缓缓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