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高轩的话,让李崇义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脸颊旁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持着玉笏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直冲顶门,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韩永福这个名字,此刻在他耳中无比刺耳,这个不成器的学生,不仅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更成了政敌当面羞辱他的利器!
然而,李崇义终究是李崇义,数十年的宦海沉浮,早已将他的忍耐力磨练得远超常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深沉得仿佛能将胸腔中的所有怒焰都强行压下去。
短短一息之间,他脸上的怒容竟已消散大半,虽然依旧阴沉,但已恢复了惯有的那种深不可测。
他抬起眼,目光冷冽如冰,直视何高轩那带着得意笑容的脸,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反而带着一种冰冷的告诫:
“何大人!”
他缓缓开口:“今日朝堂之上,陛下圣心独断,老夫无话可说,你此刻的欣喜之情,老夫也能理解。”
他话锋微微一顿,语气陡然转沉,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森然寒意:
“不过,老夫还是要奉劝何尚书一句,现在高兴……未免为时太早!”
“幽州!”
他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读音,仿佛那是一片巨大的阴影:
“那片土地,如今是尸山血海,是绞肉场,是帝国最锋利的刀与最坚固的盾碰撞之地!”
“绝非孟津剿匪那般儿戏!吴承安所要对上的,乃是大坤王朝的擎天巨柱,那位用兵如神、杀人如麻的吴王!”
李崇义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那位吴王的厉害,何尚书久在兵部,应该比老夫更清楚。”
“多少沙场老将折戟沉沙在他手中?”
“一个年仅十六、仅凭一时侥幸和些许勇力的少年,带着一群刚刚归顺、心性未定的降卒,就妄想与那位百战名王抗衡?呵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笑,摇了摇头:
“何大人,你是否将国战之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你是否将那泼天的功劳,想得太过轻易了?”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何高轩:“老夫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我等且拭目以待!”
“待他日幽州战报传回,但愿何大人还能如今日这般……笑得出来!”
说罢,李崇义不再给何高轩任何反驳的机会,猛地一拂衣袖。
宽大的袍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弧线,仿佛要将所有令人不快的言语和视线尽数挥开。
他转身,不再多看何高轩一眼,在众多门生故吏的簇拥下,迈着沉稳定的步伐,径直离去。
只剩下何高轩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李崇义最后那番话,像一把冰冷的**,精准地刺入了他胜利喜悦之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之中。
他看着李崇义远去的背影,阳光虽烈,却仿佛怎么也无法驱散那绛紫色官袍所带来的沉重压迫感。
幽州,吴王!
这两个词,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了他的心头。
朝堂上的胜利,似乎只是另一场更严峻考验的开始。
李崇义拂袖而去,那股无形的沉重压力却并未随之消散,反而像一片阴云,笼罩在何高轩心头。
他脸上的畅快之色渐渐褪去,眉头微蹙,望着太师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目光深沉。
阳光下的汉白玉台阶依旧耀眼,但他却感到一丝寒意。
李崇义最后关于幽州和吴王的那番话,绝非仅仅是失败者的恫吓,那更像是一种基于残酷现实的预言。
“何大人。”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何高轩回过神,只见兵部侍郎唐尽忠和蒋正阳并未离开,而是走到了他身侧。
两人的脸色也同样凝重,显然,李崇义临走前掷下的那句话,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并且感同身受。
唐尽忠顺着何高轩的目光看了一眼李崇义消失的方向,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
“何公,太师之言,虽是威胁,却也不无道理。幽州确乃龙潭虎穴,吴王更是名震天下的劲敌。”
“吴承安此去,险阻重重,单凭他那一万五千新附之众,即便再是骁勇,面对大坤的百战精锐和吴王的狡诈用兵,胜算确实不高。”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然,事在人为!”
“既然陛下已乾纲独断,我等举荐之人,便绝不能让他孤军奋战,白白送了性命,更绝不能让太师等人看了笑话!”
“下官以为,当务之急,是尽一切可能,为吴承安增强实力!”
何高轩目光一凝:“唐侍郎有何高见?”
唐尽忠成竹在胸,显然早已思虑周全:“下官即刻以兵部名义,行文至吴承安北上幽州沿途所经各州、府、郡!”
“命令他们,必须依照战时条例,根据自身郡兵储备情况,酌情拨调兵马,暂归吴承安节制,直至幽州战事结束或兵部另有调令为止!”
“人数不在多,哪怕一州抽调三五百,积少成多,亦是一股可观的力量!”
“如此一来,吴承安抵达幽州时,麾下或许便能有三万乃至更多的兵力!”
“兵力雄厚,排兵布阵方能游刃有余,获胜之机自然大增!”
一直沉默旁听的蒋正阳闻言,重重点头,粗声道:“唐侍郎此计大善!此乃阳谋,借助朝廷法度,名正言顺!”
“经过今日朝会,韩永福孟津调兵四千之事已天下皆知,成了范例。”
“沿途那些州府长官,尤其是……哼,那些与太师府过往甚密之辈,即便心中不愿,也绝不敢在此时明目张胆地违抗兵部钧令!”
“除非他们想被扣上贻误军机、抗命不遵的帽子!”
“韩永福这颗‘珠子’摆在前面,他们若不想成为硌脚的石头,就得跟着照做!”
蒋正阳的话虽然粗豪,却点明了关键。
以前没有人带头,那些官员自然是会阳奉阴违。
但现在有人带头拨调郡兵,谁还敢阳奉阴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