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第451章 再临桃园,刘备最后的倾诉

翌日清晨。

未央宫前殿,钟鼓齐鸣。

文武百官依序鱼贯而入。

虽已至深冬,殿内炭火烧得充足。

却依旧驱不散那股因皇帝长期缺席而弥漫的沉重气息。

监国的太子刘禅端坐于御阶之下的偏座,面容带着几分宿醉未醒般的慵懒。

但在这种场合,他依旧努力维持着储君的威仪。

待众臣行礼已毕,例行的政务奏对之后,刘禅清了清嗓子。

按照事先与李翊商议好的流程,朗声宣布:

“诸卿,今日朝会,尚有一要事。”

“李相有本上奏,将就国策发表讲话,诸卿需静心聆听。”

此言一出,原本肃穆的朝堂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百官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之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李相?他不是早已半隐,不问具体庶务久矣?”

“今日为何突然上朝?”

“是啊,许久未见李相立于朝班之首了……”

“突然要讲话,所为何事?”

“恐非寻常之事,观太子神色,亦不似往常……”

“莫非……与近日京城中的某些风声有关?”

各种猜测在臣工之间流转,空气中平添了几分紧张与不确定。

立于文官班列次席的诸葛亮,羽扇虽未在手,但神色从容。

他见议论声渐起,便稳步出列。

面向众人,声音清越而富有穿透力:

“诸公!朝堂之上,当肃静礼仪。”

“李公既有要事陈奏,吾等当静心恭听。”

“岂可妄加揣测,私语喧哗?”

他目光平和却自带威严,扫过议论最盛的几处。

顿时,那些低语声便如同被掐断了一般,迅速平息下去。

朝堂重新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

只见老首相李翊,身着紫色朝服,头戴进贤冠。

手持玉笏,步履从容,一步步踏入殿中。

他虽年事已高,鬓角霜白。

但腰背挺直,目光如电。

那久居上位、执掌乾坤的威仪,瞬间笼罩了整个朝堂。

让所有人都为之屏息。

李翊并未多看两旁百官,径直走到御阶之前。

先向太子刘禅微一躬身,然后转身,面向群臣。

他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一迭厚厚的文书。

那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诸公,”

李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石般的质感。

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老夫今日立于此处,非为别事。”

“乃为社稷长远计,不得不言。”

他举起手中文书,目光扫过众人,继续道:

“此乃近日,老夫与镇南大将军陆逊,微服暗访京中数十家公卿府邸,所录之见闻。”

“其间所载,触目惊心!”

他语气陡然转厉,“高堂邃宇,僭比宫阙。”

“车服器用,竞为奢巧。”

“宴饮无度,夜以继日。”

“一食之费,可抵中人之产。”

“一宴之乐,能耗一岁之赋!”

“此等奢靡铺张之风,如今在京中权贵之间,已非孤例。”

“几成竞相攀比之恶习!”

他详细列举了袁胤府中引水行船、何晏家宴穷极八珍等具体事例,声音沉痛:

“诸公皆乃国家柱石,当知:”

“‘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也’!”

“此风若长,其害有三:”

“其一,耗费国资民脂,空竭府库。”

“与民争利,使贫者愈贫,富者愈奢。”

“贫富悬殊,民怨何能不生?”

“其二,败坏社会风气,使官员不以勤政爱民为念。”

“唯以钻营享乐为务,吏治何以清明?”

“其三,消磨进取之志,尤其是功臣子弟。”

“生于安乐,长于富贵。”

“未立寸功,先习奢靡,他日如何担当重任?”

“此风不刹,则国本动摇,绝非危言耸听!”

一番话,如同重锤,敲在不少心中有鬼或家中确有逾制行为的官员心上。

许多人已低下头,不敢与李翊对视。

陈述完危害,李翊语气转为决绝:

“故,自今日始,朝廷当大力整顿此风!”

“严禁铺张浪费,尤以豢养歌姬舞女为甚!”

“各府邸蓄养伶人,需严格限定数额,不得超制!”

“此非仅为节俭,亦为防微杜渐。”

“避免因此滋生强掠民女、拐卖人口之恶行!”

他目光转向文官班列中一人:

“陈廷尉!”

陈群立刻出列,躬身应道:

“在!”

“命汝即刻拟订律法草案。”

“严格规定京城各品级官员、勋贵之府邸规模。”

“车马仪仗、宴饮规格,尤其明定蓄养歌舞乐伎之上限!”

“务求条款清晰,罚则明确。”

“使其有法可依,违者必究!”

李翊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陈群,领命!”

陈群肃然应命,退回班列。

群臣闻言,更是面面相觑。

心中叫苦不迭者大有人在,却无人敢在此时出声反对。

然而,李翊的整顿并未结束。

他话锋再转,语气更加凝重:

“此外,老夫近日察访,尚发现一更为恶劣、更为隐蔽,却同样危害深远之陋习!”

“那便是——服用五石散!”

“五石散”三字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吸气声!

许多官员,尤其是家中子弟有沾染此物者,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李翊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冷笑道:

“此物,又名寒食散。”

“坊间谬传,服之可神明开朗,体力增强。”

“然,老夫已将此物交予太医令华佗详加查验!”

他目光扫向太医署官员所在方向,华佗虽未上朝,但其结论已然注定。

“华大夫明确告知,此物乃是以石钟乳、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等五种矿石为主料,配伍而成。”

“性烈燥热,实乃剧毒之物!”

“服后虽暂觉身体发热,精神亢奋。”

“实则戕害脏腑,损耗精元,令人成瘾,难以自拔!”

“长期服食,轻则形销骨立,神智错乱。”

“重则瘫痪在床,呕血而亡!”

“据查访,民间名士因服散而夭亡者,不可胜数!”

他声音提高,带着痛心与愤怒:

“然,就是这等催命毒药,竟在如今京中权贵子弟之间,被视作风尚。”

“互相馈赠,引以为荣!”

“此风若蔓延开来,非但毁我栋梁之材,更将腐蚀国家之未来!”

“此毒不除,国无宁日!”

他再次看向陈群:

“陈廷尉!”

“在!”

陈群再次出列。

“即刻拟法,颁行天下!”

“自法令颁布之日起,严禁任何人等——”

“于大汉疆域之内,制造、贩卖、购买、服用五石散!”

“凡违令者,无论官民,一律严惩不贷!”

李翊斩钉截铁地说道。

陈群闻言,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他谨慎地奏道:

“相爷明鉴,非是群推诿。”

“只是……这寒食散流传已久。”

“非独京城,各地州郡,乃至民间,亦有服用之习俗。”

“以为可驱寒、壮阳……其原料亦非全然禁物。”

“即便立下严法,恐……恐难以立时见效,彻底禁绝啊。”

“需知法不责众……”

“难以禁绝?”

李翊打断了他,目光如炬。

逼视陈群,更扫过全场百官。

“陈长文!尔为廷尉,掌天下刑狱,竟出此消极之言?!”

“老夫既下定决心整顿,便定要见到成效!”

“否则,朝廷设立如此多官职,供养如此多官吏,所为何来?”

“莫非皆是尸位素餐,坐享俸禄之辈吗?!”

这最后一句,已近乎指着鼻子斥责满朝文武无能!

众人听得面红耳赤,羞惭不已,纷纷低下头去。

连太子刘禅也有些坐立不安。

陈群更是冷汗涔涔,连忙躬身谢罪:

“相爷息怒!是臣失言!”

“臣必竭尽全力,制定周密律法,务求禁绝此害!”

李翊见他知错,语气稍缓,但依旧严肃:

“不仅要立法,更需有专司执行之机构!”

“老夫提议,即日成立‘禁石司’,专司查禁五石散一切相关事宜!”

他随即详细阐述了“禁石司”的架构与职能:

“禁石司主官,设‘禁石都尉’一员,秩比二千石。”

“位同九卿副贰,总揽全局。”

“副职设‘左监石令史’、‘右监石令史’各一员。”

“秩六百石,分管稽查与教化。”

“于司隶校尉部及各州刺史部,设‘巡石从事’,负责地方巡查。”

“其职能有五:”

“一曰稽查缉拿。”

“于长安、洛阳及各州郡要冲,广布暗探,严密监控。”

“查缉五石散之私下交易、聚众服食,务求人赃并获!”

“二曰医政合作。”

“联合太医署,鉴定清查各类药方,监控石钟乳、硫磺等原料流通。”

“严厉查处违禁之炼丹作坊,断其源头!”

“三曰教化宣导。”

“定期颁布《禁石令》于各州郡县乡,组织太学及郡国学之儒生,深入闾里。”

“宣讲五石散之危害,使百姓知其毒而远之!”

“四曰戒断治疗。”

“于京城及主要州郡,设立‘戒石所’。”

“由太医署派遣医官,提供甘草汤等解毒扶正方剂。”

“辅助已成瘾者戒断毒害,给予生机!”

“五曰跨国管控。”

“于敦煌、酒泉等丝绸之路关隘,严加查验。”

“禁止西域输入之相关原料,以防毒源自外而入!”

不仅如此,李翊还提出了配套的严法与疏导措施:

“实行连坐减罪法!”

“贵族家主,若能主动举报家族内成员服食五石散。”

“可酌情减免其连带惩罚,以促其自清门户!”

“同时,建立寒食散服食者档案!”

“对曾服散者,由禁石司会同太医署,进行定期体检监控。”

“防其复吸,亦便于掌握情况。”

“推行以功代罚!”

“若非首恶、且情节较轻之违禁者。”

“可令其参与边关巡防、修筑工事等苦役。”

“以功抵罪,给予改过自新之途!”

这一套从机构设置、法律制定、执行手段到教化惩戒。

甚至包含人道戒断的完整方案。

层层递进,思虑周详,可谓滴水不漏!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李翊此次绝非虚张声势。

而是动了真格,要铁腕整治到底!

其决心之坚,布局之密,令人心惊。

亦让人不得不服。

先前还有所犹豫或心存侥幸的官员,此刻再无二话。

纷纷出列,齐声应和:

“李相深谋远虑,臣等佩服!”

“此等害人之物,确该禁绝!”

“臣等定当谨遵法令,约束家人子弟,全力配合禁石司工作!”

眼见大势已定,李翊不再多言。

向太子刘禅微一颔首,便转身,在一片复杂目光的注视下。

步履沉稳地离开了大殿。

而他带来的风暴,却刚刚开始席卷整个京城,乃至天下。

散朝之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

当日下午,在洛阳西市一家颇为隐秘的高级酒楼雅间内。

几个身影便聚在了一起,

正是何晏、邓飏、丁谧等一众平日里厮混的纨绔子弟。

只是此刻,桌上虽依旧摆着美酒佳肴,气氛却远不如往日热烈。

何晏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

脸上满是不忿与烦躁,率先开口抱怨道:

“哼!李相爷此番也未免太过严苛!”

“不准铺张,不准蓄妓……”

“我大汉如今如日中天,四海宾服,八方来朝。”

“那财富如同江河汇海,源源不断流入中原!”

“这么多钱帛,不拿来享用。”

“难道要堆在库房里发霉生虫不成?”

“人生在世,不及时行乐,更待何时?”

邓飏相对谨慎些,叹了口气,悻悻然道:

“何兄,慎言啊!”

“既然李相爷已然颁下严令,连禁石司都设立了,可见其决心。”

“我等这几日,还是暂且收敛些为好。”

“莫要撞在刀口上,自找麻烦。”

何晏却犹自不服,继续吐槽:

“李相爷也真是托大,前几年他不也整治了风气吗?”

“难道这两年就没**了?”

邓飏摇了摇头,道:

“何兄,此言差矣。”

“关于此事,前两日我偶遇李泰,听他提起过其父对此的看法。”

“李相爷曾言,**之事,确如原上野草。”

“无法根除,难以绝迹。”

“哦?”何晏挑眉,“他既知无法根除,还费那力气作甚?”

邓飏解释道:

“李相爷以为,**虽无法根除,却必须竭力遏制!”

“其道理,犹如一潭活水。”

“需得时时搅动,使其流动不息。”

“方不致成为滋生蚊蝇、散发恶臭之死水!”

“反腐之举,便是那搅动之水之力。”

“使官吏心存忌惮,不敢过于肆意妄为。”

“即便无法彻底清澈,亦要保持其大体流通,不致彻底淤塞**。”

“故而,非是白忙,乃是持续之功也。”

何晏对什么“活水死水”的理论毫无兴趣,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转而问道:

“说起李泰,这小子这两日怎地不见踪影?”

“莫非又被禁足了?”

邓飏苦笑道:

“何止是禁足?自那晚被他父亲亲自从何兄府上‘请’回去后。”

“听闻在家中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连院门都不敢轻易踏出一步了!怕是吓破了胆。”

何晏嗤笑一声,语带不屑:

“这小子,忒也胆小!”

“枉他出身李家,竟如此没有担当!”

一旁沉默许久的丁谧幽幽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

“何兄此言,未免有失偏颇。”

“谁让他父亲是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李子玉呢?”

“世人皆羡李家权势滔天,然,身处其中,束缚重重。”

“动辄得咎,也未必便是福气”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邓飏也深有同感地附和道:

“丁兄所言极是!”

“李家权势再盛,其子弟可有我等这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我听闻,李家规矩极严,莫说蓄养歌姬舞女有限制。”

“便是想纳一房合心意的妾室,都需经过层层考量,不得随意。”

“哪像我等,但遇可心之人,便可带回府中,何等快活?”

何晏被两人一说,想到自己府中那些千娇百媚的姬妾。

心情稍霁,打了个哈哈。

但随即又皱起眉头,抚着胸口,露出一丝烦躁难耐的神色:

“这些倒也罢了……”

“唯一令我不爽的,便是朝廷此番竟真将五石散给禁了!”

“这几日未曾服用,总觉得心神不宁,浑身不得劲。”

“恍恍惚惚,实在难受得紧!”

他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对那药物的渴望。

邓飏见状,连忙正色提醒道:

“何兄!此事非同小可,绝非儿戏!”

“禁石司已然成立,李相爷态度坚决,绝非以往雷声大雨点小。”

“你府上……那些存货,还是尽早处理干净为妙。”

“这两日切莫再碰了!万一被那‘巡石从事’嗅到风声。”

“麻烦可就大了!”

何晏虽然满心不情愿,但也知邓飏所言在理。

只得无奈地摆了摆手,悻悻道:

“知道了,知道了!暂且忍耐几日便是……”

“真是扫兴!”

说罢,又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仿佛要将那无法满足的瘾头与满腹的牢骚,一同浇入愁肠。

雅间内的气氛,愈发显得沉闷而压抑。

窗外,是洛阳城依旧繁华的街市。

而他们熟悉的、纵情声色的“好日子”。

似乎随着李翊那番朝堂讲话,已然走到了尽头。

……

时值深冬,洛阳城在一场大雪后显得格外静谧。

李翊以雷霆手段整顿奢靡之风,又设立禁石司严查五石散。

京中权贵虽私下怨声载道,明面上却不得不收敛行迹。

往日里彻夜不休的丝竹宴饮之声锐减,连带着街市上那些招摇过市的华丽车驾也少了许多。

一股肃杀而清冷的气氛,伴随着严寒,笼罩着帝国的都城。

丞相府暖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窗外的寒意。

李翊与诸葛亮隔着一方榧木棋盘对坐,黑白子错落其间,战局正酣。

旁边一张小几上,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青铜炭炉。

李仪正挽着袖子,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炉架上的肉片。

油脂滴落炭火,发出“滋滋”的轻响,香气四溢。

“孔明,尝尝这个。”

李翊拈起一枚黑子,并未落下。

而是示意了一下那烤肉,“此乃草原新贡的上好羔羊肉,肉质鲜嫩。”

“既无腥膻,亦不柴老,乃是仪儿特意弄来的。”

诸葛亮闻言,含笑从李仪手中接过盛放在青瓷碟中的、烤得恰到好处的肉片。

细细品尝,随即赞道:

“肉质果然非凡,火候更是掌握得妙到毫巅。”

“仪侄女不仅聪慧过人,这庖厨之艺,亦是越发精湛了。”

“不知将来谁家有福,能得此佳妇。”

他语带双关,目光温和地看向李仪。

李翊正欲落子,听到此话,不由苦笑摇头。

将棋子轻轻扣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响:

“……孔明莫要打趣了。”

“这丫头,性子被她几位母亲与为兄纵得太过任性,眼界又高。”

“寻常子弟,岂能入她之眼?”

“这婚事嘛……”

“一时半会儿,还真是不好寻觅良配。”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戏谑反问诸葛亮。

“倒是听闻汝家瞻儿,年岁渐长。”

“聪颖好学,不知如今几何了?”

诸葛亮连忙摆手,笑容中带着谦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翊公快莫要折煞亮了!”

“犬子诸葛瞻,不过一黄口孺子,乳臭未干,顽劣不堪。”

“即便将来弱冠,又岂敢高攀令媛之仙姿玉质?”

“此事万万休提,休提!”

一旁正在翻动肉片的李仪,听得二人又将话题引到自己婚事上。

俏脸微红,忍不住嗔怪道:

“父亲!孔明叔叔!”

“你们若再拿侄女(女儿)的婚事说笑,这肉……侄女(女儿)可不烤了。”

“你们自个儿动手丰衣足食罢!”

说着,作势便要放下夹子。

李翊与诸葛亮见状,相视一笑,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对这小辈的宠溺与无奈。

李翊笑道: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快好生烤肉,莫要糟蹋了这上好食材。”

诸葛亮也捋须微笑:

“是极是极,吾等不谈便是,仪侄女莫恼。”

暖阁内气氛正融洽。

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洪亮如钟、大大咧咧的笑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哈哈哈!俺老张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

“两位先生好雅兴,躲在此处吃独食耶?!”

声到人到,只见燕人张飞,身着常服。

却是袒露着半边胸膛,显出其豪迈不羁的性子。

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

他身后,关羽紧随而入。

依旧是那副面如重枣、丹凤眼、卧蚕眉的威严模样。

只是此刻眉头微蹙,低声提醒道:

“三弟,不可无礼!”

“此乃相府暖阁,非是吾等军中大帐。”

张飞却浑不在意,目光早已被那滋滋冒油的烤肉吸引,搓着手笑道:

“二哥忒也多礼!李先生与孔明先生又不是外人!”

“哟,还有烤肉,香得很!”

“仪丫头,快给你三叔也来上几片,让俺老张也解解馋!”

李仪见是张飞,展颜一笑,乖巧地应道:

“三叔来啦!您稍等,这就好。”

说着,麻利地夹起几片烤得焦香的肉,放在碟中递了过去。

张飞接过,也顾不得烫,直接用手抓起便塞入口中。

大口咀嚼,连连称赞:

“嗯!香!真香!”

“仪丫头这手艺,真是越发长进了!”

“可惜啊可惜,俺家那苞儿早已成亲。”

“不然,非让他把你娶过门,天天给俺老张烤肉吃不可!哈哈哈!”

李仪闻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

“那张三叔,这可只能怪令郎没这个福气啦!”

关羽此时也走上前来,向李翊与诸葛亮郑重拱手见礼:

“云长见过李相,见过孔明先生。”

“三弟鲁莽,打扰二位雅兴了。”

李翊抬手虚扶,示意不必多礼,请关羽坐下,然后问道:

“云长,翼德,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们二位吹到老夫这寒舍来了?”

张飞一边继续对付烤肉,一边含糊答道:

“没啥风!就是闲得发慌!”

“如今天下太平,连个剿匪的仗都没得打。”

“整日在府中,骨头都快生锈了!”

“这不,寻思着来找两位先生玩耍玩耍。”

“讨杯酒喝,蹭点肉吃!”

诸葛亮闻言,羽扇轻摇,打趣道:

“翼德将军,无仗可打,四海升平。”

“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此乃国家之幸,黎民之福。”

“岂非天大之好事?莫非将军还盼着烽烟再起不成?”

张飞被诸葛亮一噎,挠了挠头,嘟囔道:

“军师你知道俺老张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只是浑身力气没处使,憋闷得紧!”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本来是想去找兄长说说话的,可兄长他……”

“这大半年都卧病在床,便是俺们这几个老兄弟,也见不着几回面。”

“你们说,兄长他这病……会不会……”

他话未说完,但那股不祥的预感,已弥漫开来。

诸葛亮与李翊立刻对视一眼,眼神交汇间,俱是了然与凝重。

关羽更是脸色一变,急忙出声打断张飞:

“三弟!慎言!”

“陛下乃真龙天子,洪福齐天。”

“自有神明庇佑,岂可胡言乱语!”

他虽如此说,但眉宇间的忧色,却并未减少分毫。

张飞梗着脖子,有些不服,却也压低了声音:

“俺……俺这不是担心兄长嘛!”

“你们一个个都顾忌这顾忌那,可俺老张心里,只惦记着兄长的身子骨!”

就在暖阁内气氛因张飞这番话而变得有些沉闷之际,一个小黄门的身影急匆匆出现在门口。

正是岑昏。

他先是对着阁内众人一一躬身行礼,态度极为恭谨。

尤其是面对李翊时,更是带着几分谄媚与畏惧。

“奴婢岑昏,参见李相爷。”

“参见二位将军,参见诸葛大人。”

岑昏尖细的声音响起:

“陛下……陛下有旨。”

“召李相爷,关将军,张将军,即刻入宫觐见。”

李翊目光微凝,与关羽、张飞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飞立刻急了,抓住岑昏的胳膊:

“陛下召见?可是兄长……陛下龙体有何不妥?”

岑昏被张飞捏得生疼,却又不敢挣脱,只得苦着脸道:

“张将军息怒!奴婢……奴婢不知具体情由。”

“只是奉旨传话,陛下……陛下此刻醒着,特意吩咐要见三位……”

李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

“……知道了,我等这便过去。”

他目光扫过诸葛亮,微微颔首。

其中意味,唯有二人知晓。

路上,张飞依旧焦躁不安,连连追问:

“李相,二哥,你们说。”

“兄长突然叫我们过去,是为了何事?”

“是不是……”

他不敢再继续往下说。

关羽面色沉静,心中却亦是波澜起伏。

他拍了拍张飞的肩膀,沉声道:

“三弟,稍安勿躁。”

“既来之,则安之。”

“陛下相召,必有要事。”

“我等速去便是,莫要多想,亦莫要多言。”

一行人很快便来到了刘备的寝宫之外。

宫门深掩,药香比往日更加浓郁。

得到通传后,关羽、张飞最先按捺不住,几乎是冲入了殿内、

直奔龙榻之前。

“兄长!”

“大哥!我们来了!”

龙榻之上,刘备形容愈发枯槁。

脸色灰暗,眼窝深陷,听到熟悉的声音。

他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目光在关羽、张飞脸上停留片刻。

嘴角努力扯出一丝微弱的笑意,声音细若游丝:

“二弟……三弟……你们……来了……”

关羽与张飞一左一右,紧紧握住刘备那双已是皮包骨头、冰凉的手。

虎目含泪,哽咽道:

“弟弟在!弟弟们在!”

刘备喘息了几下,又问道:

“李相……李相何在?”

李翊此时也已走到榻前,躬身道:

“陛下,老臣在此。”

刘备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尝试着动了动身体,说道:

“扶……扶朕起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张飞连忙劝道:

“兄长!您龙体欠安,还是好生躺着歇息吧!”

关羽也道:

“是啊大哥,御医嘱咐需静养,不可轻易移动。”

刘备却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仿佛用沉默表达着他的坚持。

李翊看着刘备那决绝的神情,心中已然明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关、张二人道:

“云长,翼德,扶陛下起来。”

关羽和张飞皆面带犹豫,以目光向李翊示意.

觉得此举太过冒险,于刘备病情不利。

李翊目光坚定,缓缓摇头,语气不容置疑:

“扶陛下起来。”

陛下……想去桃园看看。”

“桃园?”

张飞一愣,“这寒冬腊月的,桃园里光秃秃的,连个花苞都没有。”

“风又大,兄长去那里作甚?还是在殿内暖和!”

关羽也劝道:

“大哥,三弟所言甚是。”

“外面天寒地冻,您还是留在殿内吧。”

“待来年开春,桃花盛开之时,弟弟们再陪您去赏花饮酒。”

刘备依旧闭目不答,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固执的意愿。

李翊不再多言,亲自上前。

与关羽、张飞一同,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刘备那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躯。

同时,他低声对身旁一名心腹侍卫吩咐了几句。

那侍卫领命,悄然迅速离去。

李翊是命其速去通知诸葛亮、赵云,以及一些核心重臣。

即刻前往皇家桃园外等候,不得声张。

关、张二人见李翊态度如此坚决,又见刘备心意已决。

知道拗不过,只得**泪。

一左一右,稳稳地搀扶着刘备。

李翊则在旁照应,一行人缓缓走出了寝殿。

向着皇宫深处那片特意辟出的桃园行去。

来到桃园,但见寒冬肆虐之下,昔日繁花似锦的桃树,此刻只剩下虬曲光秃的枝干。

在凛冽的寒风中微微颤抖,地上覆盖着未化的残雪,一片萧瑟景象。

刘备在关、张的搀扶下,缓缓漫步于桃树之间。

他的脚步虚浮,目光却缓缓扫过每一棵熟悉的树木。

仿佛在回顾往昔的峥嵘岁月。

寒风拂动他花白的须发,他却恍若未觉。

“自中平元年……黄巾倡乱,天下动荡……”

刘备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的故事。

“朕与二位贤弟,于涿郡相识,意气相投,誓同生死……”

“自此提三尺剑,转战南北,颠沛流离,屡遭困厄……”

“寄人篱下,尝尽世间冷暖……”

他停顿了一下,喘息片刻,目光望向身旁的李翊,露出一丝感激:

“直至兴平年间,幸遇子玉……”

“得汝倾力相助,献计献策,筹措粮草,安定后方……”

“我等兄弟,方得以逐渐摆脱困境,聚拢人心。”

“终至……克成帝业,三兴汉室……”

他伸出手,颤抖地**着一棵老桃树粗糙皴裂的树干。

那动作轻柔,如同**老友的面庞。

忽然,他脸上露出一抹极为复杂的神情。

有追忆,有感慨,有疲惫。

最终化为一种近乎释然的淡淡笑意,声音也清晰了许多:

“朕……今年已七十矣。”

“回首此生,虽起于微末,历经磨难。”

“然终能扫平群雄,统一寰宇,光复汉祚……”

“更难得者,能有二位贤弟生死相随,有子玉这等肱股之臣竭力辅佐……”

“如今,儿孙虽未必皆成器,却也满堂……”

“朕这一生,轰轰烈烈,得友如此,得志如此。”

“还有何……不满足的呢?”

听到刘备这番话,尤其是那如同交代后事般的语气。

关羽和张飞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噗通”一声,双双跪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紧紧抓住刘备的衣袍,泣不成声:

“大哥!莫要如此说!”

“能够与大哥结为兄弟,是关某(俺老张)此生最大之幸事!”

“纵是九死,亦无悔!”

刘备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位义弟,眼中亦有点点泪光闪烁。

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平和。

他抬头望了望那灰蒙蒙的天空,以及园中萧索的桃枝。

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

“只可惜……此时节,桃花未开……”

“朕……朕本想再与诸位兄弟,于此园中,共饮一碗……”

“桃花酒,叙说当年……”

“奈何……天公不作美……朕……”

“恐怕是等不到……来年桃花……盛开之时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大哥!”

“兄长!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关张二人闻言,心如刀绞。

伏地痛哭,声泪俱下。

就在这时,刘备忽然身体一晃,只觉得天旋地转。

眼前发黑,整个人软软地向后倒去!

“陛下!”

“兄长!”

众人大惊失色,慌忙上前。

七手八脚地将刘备扶住。

李翊与关、张二人紧紧托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片刻之后,刘备才缓缓重新睁开眼。

眼神有些涣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澄澈,他喃喃道:

“方才……虽只一瞬……”

“朕却仿佛……看到了许多……”

“看到了涿郡结义……看到了徐州逃亡……”

“看到了中原鏖兵……看到了……”

“看到了我们一路走来……点点滴滴……”

“真是不容易……真不容易啊……”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李翊脸上,气息微弱,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明了:

“子玉……朕知道……”

“你把孔明……子龙……还有……阿斗……他们都叫来了……”

“你做事一向……是这么稳妥……”

“去吧……去把他们……都叫进来吧……”

此言一出,关羽、张飞,以及周围侍立的近侍。

皆浑身一震,面面相觑!

陛下竟然连李相暗中通知了哪些人都一清二楚!

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彻底明白了。

陛下并非一时兴起要来桃园,这分明是自知大限将至。

要在这象征着他们兄弟情谊起始的地方,进行最后的告别与托付!

李翊看着刘备那平静而睿智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冬日的寒意与无尽的悲凉一同压入肺腑。

然后,他松开搀扶刘备的手。

后退一步,整理衣冠。

向着这位亦君亦友、相伴数十年的皇帝,深深一揖。

用清晰而沉重的声音应道:

“老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