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昭烈谋主,三兴炎汉 第452章 诸葛关张赵受领托孤臣,汉中祖刘备驾崩

李翊那一声“遵旨”,如同沉重的磐石投入死水。

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无尽的悲澜。

他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千钧重量,走向桃园的入口。

园外,以诸葛亮、赵云为首。

刘禅、糜竺、简雍、孙乾、伊籍、陈震等一众核心骨干大臣早已得到密令。

在此已静候多时了。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衣冠肃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预感。

当李翊的身影出现在园门,无需多言。

众人已从他那沉痛而决然的眼神中明白了一切。

诸葛亮羽扇微顿,赵云紧握拳心。

刘禅更是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

“陛下宣召,”李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死寂。

“诸公……随老夫入内吧。”

众人默然,依序跟随李翊。

踏入了这片在寒冬中显得格外萧瑟凄清的桃园。

园内,关羽、张飞依旧半跪于地,搀扶着倚靠在四轮车上的刘备。

当看到诸葛亮、赵云等人鱼贯而入时。

刘备那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

无需号令,所有人见到那坐在四轮车上、形销骨立却努力维持着帝王最后尊严的刘备时,皆心如刀绞。

齐齐跪倒在地,以头触地。

哽咽之声顿时响成一片。

“臣等……叩见陛下!”

刘备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

这些陪伴他走过大半生、共同缔造了这中兴局面的股肱之臣。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微弱如同游丝。

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众卿……平身……都,近前些……”

众人依言稍稍抬头,却无人起身。

只是跪着向前挪动了几分,离他们的皇帝更近一些。

刘备靠在车背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声音带着无尽的感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朕……自涿郡起兵,辗转半生,屡遭败绩,漂泊无依……”

“幸得……幸得子玉倾力辅佐,方于困顿中见生机。”

“于绝境中开新局……终得……”

“克成帝业,三兴汉室……”

“然,朕虽承天景命,却常感智识浅陋,才德不足……”

“虽夙兴夜寐,恐负天下之望……”

“中兴之业,犹觉力有不逮,诸多遗憾……”

他停顿了片刻,喘息声清晰可闻。

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众人的心也随之揪紧。

“然……生死有命,非人力可强求也……”

刘备的目光重新聚焦,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最后火焰的郑重。

扫过跪在最前面的几人,“朕……今已病入膏肓,死在旦夕……”

“嗣子阿斗,性情孱弱,才具平庸……”

“朕……不得不以社稷江山,万里黎民之未来……”

“相托于诸位爱卿!”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无尽的恳切与托付的重压:

“诸位……皆是随朕历经磨难,忠心耿耿之心腹倚仗!”

“朕……有肺腑之言,望诸位……静听之!”

“陛下!”

众人闻言,无不悲从中来,涕泪交加。

纷纷以头抢地,泣声请求:

“愿陛下善保龙体,福寿绵长,以副天下之望!”

“臣等……不能没有陛下啊!”

刘备缓缓摇头,脸上竟露出一丝看透生死的淡然笑容。

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显得格外令人心酸:

“……呵呵……天下……岂有万寿无疆之人?”

“朕……今年七十,古来稀矣。”

“回想当年,涿郡一织席贩履之夫,岂能料想……”

“有朝一日,竟能登临九五,扫平群雄,光复汉家山河?”

“此生……能得遇诸位,共创此不世之功业。”

“朕……心中已无遗憾,唯有……感激……”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他首先将目光投向跪在前列的诸葛亮,招了招手:

“孔明……近前来。”

诸葛亮连忙跪行几步,来到四轮车前。

泪流满面,仰视着刘备:

“陛下!臣在!”

刘备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期许与信任:

“孔明……你虽追随朕之时日,较之子玉、云长、益德为晚……”

“然,朕深知汝之才具,堪比管仲、乐毅……”

“自你入朕麾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内修政理,外御强敌,从未令朕失望……”

“朕……更是力排众议。”

“使你从子玉手中,接任首相之位……”

“望你……日后更当勤勉不辍,精进自身。”

“与诸位老臣同心协力,辅佐新君……”

“使我大汉这艘巨舰,能避开暗礁险滩。”

“继续……破浪前行……”

诸葛亮听得心如刀割,伏地痛哭,声音哽咽:

“陛下!臣本南阳一耕夫,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陛下……陛下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咨臣以当世之事。”

“由是感激,遂许陛下以驱驰!”

“知遇之恩,虽结草衔环,难以报万一!”

“今陛下又以社稷相托,臣……臣亮敢不竭股肱之力。”

“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说罢,顿首不止,额上沾满尘土与泪痕。

刘备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一直守护在侧的关羽、张飞。

眼中瞬间充满了不同于君臣的、更为深厚的兄弟情谊。

泪水潸然而下。

“云长……益德……近前……”

“大哥!”

关张二人泣不成声,紧紧握住刘备伸出的、冰冷的手。

“二弟,三弟……”

刘备声音哽咽,“朕此生……最为骄傲之事,并非那中山靖王之后、高祖血脉之虚名……”

“而是……而是当年在涿郡,能与二位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

“念刘备、关羽、张飞,虽然异姓。”

“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

“上报国家,下安黎庶。”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刘备嘴唇颤抖,开始念叨他记了一辈子的桃园誓言。

“……此誓言,犹在耳边……然……”

“然今日,为兄……恐怕要……食言了……”

“不能与二位贤弟……同赴黄泉了……抱歉……”

“大哥!莫要说了!”

“是弟弟们无能,不能替大哥分担病痛!”

关羽、张飞听到这诀别之言,更是悲痛欲绝。

伏在刘备膝上,恸哭失声。

那哭声充满了壮士末路的悲凉与兄弟永诀的痛楚。

刘备**着两位义弟的头发,如同当年在涿郡时一般。

勉力振作精神,嘱托道:

“朕……希望你们……莫要因朕之离去而消沉……”

“需得……振作精神,继续为这……”

“我们共同打下的汉室江山……效力尽忠……”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但接下来的话却至关重要,清晰无比:

“朕……将青徐之军(原山东、徐州部精锐)……交由云长统辖……”

“将辽东幽燕之军(原幽州、河北部精锐)……交由益德统领……”

“望汝二人……善加抚恤,谨慎用之。”

“以为……社稷之磐石……”

此言一出,跪在后方的部分大臣心中皆是一凛!

青徐军与幽燕军,乃是帝国最为精锐、战斗力最强的两大野战军团。

堪称国之命脉。

陛下在临终前,将这两支劲旅的指挥权明确交予关羽、张飞这两位绝对忠诚且手握重兵的异性兄弟。

其用意不言自明——

既要借助他们的威望与能力稳定军心,巩固边防。

更深层的,恐怕也是为了制衡朝中可能出现的权臣。

确保刘禅的皇位稳固,防止大权旁落。

至此,诸葛亮掌政。

关张掌军,三位核心托孤大臣的格局已然明朗。

交代完关张,刘备的目光移向一旁同样泪流满面、默默守护的赵云:

“子龙……近前。”

赵云虎目含泪,跪行至车前:

“陛下!赵云在此!”

刘备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战友之情与无限的信任:

“子龙……朕与你,相识于患难之中……”

“你弃公孙瓒而相从于朕,至今……已数十载矣……”

“风雨同舟,患难与共……”

“不想……今日竟要于此地……分别……”

“朕心……实痛……”

他喘息着,紧紧抓住赵云的手。

“卿……乃朕之故交,情同手足……”

“朕去之后……望卿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

“早晚……看觑吾子……护其周全……”

“勿负……朕今日之言……”

赵云闻言,亦是无数往事涌上心头。

这位一生刚毅的虎将再也抑制不住,泣不成声。

以头顿地,砰砰作响:

“陛下!老臣……老臣蒙陛下厚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但有子龙一口气在,必当以性命护持太子周全!”

“纵使身化齑粉,亦绝不令太子有失!”

“陛下……放心!”

声嘶力竭,闻者无不动容。

赵云虽未直接获得大军指挥权。

但其宿卫宫廷、护持皇室之责,已然被赋予托孤之重。

成为第四位托孤大臣。

事实上,

在很多时候,掌管禁军远比掌管地方大军的权力还要大。

因为禁军能够直接影响朝廷中枢,第一时间控制中央。

而地方大权,却很容易被制衡节制。

所有赵云看似只掌控禁军,实则他的权力丝毫不小。

刘备正是念及赵云做事稳妥沉着,才会将最重要的皇室禁军交给他。

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直接影响朝廷**格局的。

四位托孤大臣——

掌政的诸葛亮,掌军的关羽、张飞,护主的赵云——已然嘱托完毕。

刘备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早已哭得几乎昏厥的太子刘禅身上。

“阿斗……吾儿……近前……”

刘禅在內侍的搀扶下,踉跄着跪爬到父亲脚边。

抓住父亲的衣角,哭得说不出话来:

“父……父皇……”

刘备爱怜地看着这个能力平庸却心地不算坏的儿子,声音变得异常柔和。

充满了身为人父的无奈与期望。

“朕……自幼家贫,未曾多读书……”

“只是粗知大略……”

“然,圣人之言,亦有耳闻……”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朕……身为汝父,却未能……未能好好教导于你……”

“文韬武略,皆无所长……”

“临此永诀之际……心中有千言万语……”

“想要叮嘱于你……却……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脑海中闪过刘永那疯狂而绝望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懊悔与痛苦:

“此前……你二弟永儿之事……”

“朕……心中一直懊悔不已……”

“是朕……疏于管教,未能及早察觉其心结……”

“方使其行差踏错,万劫不复……”

“朕……希望你……无论如何……”

“需得保持一颗……淳厚、善良之心……”

“此为立身之本……更要……时刻谨记。”

“听从你相父……以及诸位托孤大臣之教诲……”

“他们……皆是国之柱石,绝不会害你……明白吗?”

刘禅早已哭得撕心裂肺,只能拼命点头,哽咽道:

“儿臣……记住了!”

“儿臣一定……一定听相父和诸位大臣的话!”

“绝不敢忘!!”

刘备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握住刘禅的手。

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朕……别无他能教你……”

“只赠你一句话……汝当时时自省,切勿……”

“因善事微小而不屑于去做……亦勿……因恶事微小而觉得无妨去做……”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谨记此言……秉持仁心,勤政爱民……”

“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刘禅将这十四字真言反复咀嚼,如同烙印般刻入心中。

他顿首再拜,哭泣不止: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定当时刻不忘!”

嘱托完太子,刘备似乎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精神略显松弛,但目光却再次扫向园中跪伏的群臣。

示意他们将所有随行而来的官员皆召至近前。

很快,

麋竺、简雍、孙乾、伊籍、陈震等更多文武官员,皆跪满了一片。

人人面带悲戚,低声啜泣。

刘备望着这些大多从微末时就追随自己的老臣,泪水再次盈眶。

他挣扎着,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众位爱卿……朕……本涿郡一织席贩履之草莽……”

“若非……若非诸位爱卿,不嫌朕出身鄙陋。”

“于朕落魄困顿、颠沛流离之时,便倾心相随,不离不弃……”

“竭智尽忠,辅佐至今……”

“朕……焉能有今日之局面?”

“朕……发自肺腑……感激……感激诸位!”

说着,他竟然挣扎着。

在四轮车上,向着众臣的方向。

微微躬身,拱手一揖!

“陛下!使不得啊!”

“折煞臣等了!”

“陛下!!”

群臣见状,惶恐万分。

纷纷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悲恸。

一向以诙谐机智著称的简雍,此刻更是哭得毫无形象,捶胸顿足:

“陛下!您怎能如此说!”

“能追随陛下,参与这光复汉室的伟业,是臣简雍……”

“是吾等众人,三生修来之福分啊!陛下——!”

刘备看着这些老臣,连连点头。

脸上露出欣慰而又凄然的笑容:

“好……好……有卿等此言。”

“朕……心甚慰……”

他喘息了几下,郑重宣告。

“朕……已封孔明、云长、益德、子龙四人,为托孤大臣……”

“望诸位爱卿……日后,定要……同心同德。”

“听从他们之安排……须知……”

“一个团体,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国家……”

“唯有……上下一心,令行禁止,服从领导……”

“方能……凝聚力量,克服万难……走得更远……”

“尔等……可记住了?”

“臣等谨记陛下教诲!”

“必当同心协力,辅佐新君,听从托孤大臣之命!”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在空旷的桃园中回荡,带着悲壮与决心。

交代完这一切,刘备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他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最后,他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

为他出谋划策,为他稳定后方。

与他共同缔造了这大汉中兴局面的最核心的人物——李翊。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超越君臣的信任、依赖。

以及一种即将永诀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子玉……”

刘备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

“最后……再……带朕……游一游……这桃园吧……”

李翊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这一刻,终于悄然滑落。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前,接替了关张的位置。

稳稳地扶住了四轮车的推手。

几名侍卫下意识地想跟上护卫。

“留下……”

刘备微微摆手,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光秃秃的桃林。

“朕……只想……与李相……走走……”

李翊推着四轮车,缓缓向前。

车轮碾过覆着薄雪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身后,群臣依旧跪在地上,许多人面露担忧。

生怕皇帝会在这桃园深处龙驭上宾,有人下意识地想起身跟随。

然而,一直沉默观察的诸葛亮,却在此刻微微抬手。

目光扫过众人,缓缓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以眼神示意:——

没有陛下的明确旨意,任何人,不得惊扰这最后的独处。

众人读懂了诸葛亮眼中的含义,尽管心中万分焦急与悲痛。

却也只能强忍起身的冲动,重新俯下身去。

默默地、长久地跪在那冰冷的地面上。

目送着那辆承载着帝国命运与一段传奇友谊的四轮车,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消失在光秃秃的枝干与冬日惨淡的天光之间。

空气中,只剩下压抑的哭泣声和寒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如同一曲无声的挽歌。

……

李翊推着那辆承载着帝国最后重量的四轮车。

车轮在覆着残雪的碎石小径上,发出单调而压抑的“辘辘”声。

缓缓驶向桃林的深处。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寒风穿过光秃秃的桃树枝桠。

发出如同呜咽般的嘶鸣,更衬得这片天地空旷而悲凉。

先前园外群臣压抑的哭泣声,此刻也已听不真切。

仿佛被这浓重的冬日暮色与无尽的悲伤彻底隔绝开来。

刘备半倚在车中,身上覆盖着厚厚的锦裘。

只露出一张苍白如纸、布满岁月沟壑的脸。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有些涣散地扫过那些虬曲盘亘、指向灰暗天空的枯枝。

仿佛在努力回忆它们春日里繁花似锦的模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平静。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子玉……你我……像这般……”

“只有你我二人……静静相处……”

“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朕……竟有些……记不真切了……”

李翊推车的步伐沉稳依旧。

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有追忆,有感慨,更有深沉的悲恸。

他沉默了片刻,方低声答道:

“回陛下……确实……太久远了。”

“久到……臣亦恍惚,难以记清具体年月……”

“只记得,那时尚在徐州,或是更早的漂泊途中……”

“篝火旁,军帐内,方能与陛下……”

“有此片刻宁静,纵论天下……”

刘备的嘴角微微牵动,似乎想挤出一个笑容。

却终究无力完成,只是化作一声悠长而充满遗憾的叹息:

“是啊……太久,太久了……要是……”

“能永远……如眼下这般……”

“你推着朕……在这园中漫步……”

“不论国事,不论天下……只有你我……”

“说说闲话……那该……多好……”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只可惜……天不假年……时不我待……”

“命运……终究……不肯……”

“多给朕……些许光阴……”

李翊推车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抿紧了嘴唇,没有回应。

这沉默,本身已是最大的哀恸。

车轮又向前滚动了一段距离,碾过几片冻僵的落叶。

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刘备忽然再次开口。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积压已久、终于在此刻释然的探究之意。

目光也似乎清明了几分,侧头看向身后推车的李翊。

“子玉……有一事……埋于朕心中……数十载矣……”

“一直……想问于你……”

李翊一愣,问刘备是什么事。

刘备喘息了几下,继续道:

“当年……朕于徐州……机缘巧合。”

“将你……从曹军追兵手中……救下……”

“彼时……你言道……自己乃是……来自……附近山中……”

“一闲散野客……曾随……某位绝世高人……”

“修行学艺……故而……略通……韬略术数……”

李翊推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刘备仿佛没有察觉,依旧自顾自地缓缓说道:

“然……后来……朕其实……曾暗中……”

“遣派心腹之人……往徐州左近……仔细查访过……”

“彼处……虽有丘陵……却并无……什么……”

“险峻深邃之大山……”

“更未曾听闻……有何……避世不出的……”

“绝世高人的……踪迹……”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带着一种温和却不容回避的审视。

望向李翊那逆光而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

“子玉……告诉朕……”

“你……究竟……来自何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寒风似乎也停止了呼啸,只有那冰冷的、夹杂着雪粒的湿气。

无声地浸润着一切。

李翊沉默了。

他的目光投向桃林更深处那一片朦胧的晦暗。

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看到了某个极其遥远、已然模糊的所在。

良久,

他才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飘渺的语气,缓缓答道:

“陛下既然当年便已派人访查,为何直到现在才问呢?”

“哈哈……咳咳!”

刘备大笑两声,又干咳数声,解释说:

“朕若是当年便问……朕怕会失去你……”

“所以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便也一直埋藏在朕的心中。”

李翊一时沉默了。

他料算一生,唯独这件事他没有想过。

“陛下……臣……来自一个……”

“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远?”

刘备追问,语气中并无逼迫。

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种即将永诀的、想要更了解老友的渴望。

“很远……”

李翊重复道,声音低沉。

“远到……臣已几乎……记不清……”

“那处的山川……是何等模样……”

“远到……臣甚至……快要遗忘……”

“那里的人们……是如何……言语交谈的了……”

这个回答,玄奥而超出常理。

然而,刘备听了,脸上却并未露出惊疑或不满。

反而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和而了然的笑容。

那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绽开,如同冬日里最后一点微光。

“看来……果真是……”

“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啊……”

他喃喃道,语气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释然与接受。

他不再追问。

或许,以他数十年与李翊相处的智慧。

早已从对方那些超越时代的见识、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

那些对天下大势精准得可怕的预言中,窥见了一丝端倪。

猜到了这位亦臣亦友的伙伴,其来历绝非寻常。

又或许,在生命最后的时刻。

他觉得这些都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人,陪他走过了最艰难的岁月。

助他成就了不朽的功业。

这份温柔的缄默与理解,比任何追问都更让李翊心中波澜起伏。

他停下了推车的动作,

将车稳稳地停在几棵尤为粗壮、想必春日里花开也最为绚烂的老桃树下。

刘备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李翊身上。

那眼神中充满了超越君臣身份的、毫无保留的终极信任。

他勉力抬起手,示意李翊近前。

李翊依言,走到四轮车前,俯下身。

“子玉……”

刘备的声音微弱,却字字清晰,如同烙印。

“朕适才……于众人面前……”

“封了孔明、云长、益德、子龙四人……为托孤之臣……”

“嘱以……军国大事……然……”

“朕心中……澄明如镜……”

“他们四人……或长于政略,或勇冠三军,或忠贞不二……”

“皆乃……国之栋梁……然……唯有你……”

“子玉……唯有你……能真正……管住他们……”

“协调四方……使这艘……名为‘大汉’的……巨舰……”

“不至偏航……”

他紧紧盯着李翊的眼睛。

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意志与帝国的命运,一同注入其。

“朕……希望你……来做这……巨舰之下……”

“那最后的……掌舵之人……”

“无需……显于台前……只需……”

“稳坐于……这风雨飘摇的……船舱之底……”

“把握方向……可好?”

李翊望着刘备那充满期盼与托付的眼神,再无任何犹豫。

他后退一步,整了整衣冠。

然后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沉痛而坚定:

“陛下知遇之恩,信任之重。”

“虽高山深海,难以比拟!”

“臣……李翊,纵使肝脑涂地,九死无悔。”

“亦必当竭尽残年,报效陛下!”

“定不负陛下今日之托!”

听到李翊这郑重的承诺,刘备仿佛终于卸下了肩上最沉重的一副担子。

长长地、舒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然而,他随即又提出了一个更加沉重、更加敏感。

甚至可说是为君者大忌的问题:——

“那么……子玉……”

刘备的目光似乎想要穿透李翊,看到那渺茫的未来。

“以你……之见……朕……”

“辛苦创下的……这汉室江山……”

“能够……延续……多少年?”

此言一出,饶是李翊心志坚如磐石,也不由得浑身一震。

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惊诧!

自古以来,为帝王者,谁不盼自家江山社稷传之万世?

如此直接询问国祚长短,尤其是询问一个臣子,简直是闻所未闻!

这已非寻常的君臣奏对。

而是两位即将永诀的老友之间,关于一个王朝命运的终极对话。

“陛下!”

李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此乃关乎国运之天机……”

“臣……臣岂敢妄加揣测?”

“陛下何故……突然垂询此事?”

刘备看着他惊讶的模样,脸上竟又露出了那抹看透一切的、淡然而又带着几分超脱的笑意。

他缓缓摇头,语气平和得不像一个即将离世的帝王:

“朕……又不是……那祈求长生不死、妄图传祚万世的……秦始皇……”

“岂会……痴心妄想……千秋万代,永为刘姓?”

他顿了顿,气息愈发微弱。

但话语却愈发清晰,“天下……岂有……不亡之国?不衰之运?”

“倘若……后世子孙……”

“刘姓失德……不能……抚育万民……”

“致使……天下板荡,生灵涂炭……”

“那么……这江山……自当归于……”

“有德者……居之……”

“此乃……天道循环……”

“朕……虽有不舍……却亦……明白此理……”

古代并不是所有皇帝都像秦始皇那样,觉得自己的王朝可以传千世万世。

秦始皇觉得自己能够传千秋万代,是因为他是始皇帝。

如果一个人只读过春秋战国的历史,那他做梦也不会想到——

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居然能够被农民起义军给推翻。

陈胜吴广起义之前,人民的力量永远是被低估的。

在这之后,人们其实便已经对王朝更迭有了新的认知。

比如曹丕就明确说过,“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

而在曹丕之前,

第一个在大一统王朝里,明确认为没有哪个朝代可以传千世万世的。

正是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

刘秀是敢明确说出“天下没有不亡朝代”的开国皇帝。

作为一个封建时期的皇帝,敢公开说出这种话,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的。

而刘秀之所以能这么早意识到这一点,

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跟整个儒家道德思想相关。

大家现在都相信天命了。

认为天下就是,有德者得之,无德者失之。

有道者得天下,无道者失天下。

正如曹魏代汉,为什么一定要搞**?

明明是当时已经完全架空了汉献帝,却依然要对他非常好。

就是为了彰显曹魏政权的合法性,彰显自己的“德”。

刘姓失德,所以我才能代汉。

不管是不是真的,你都必须很好的扮演这一点。

这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正是这种思想,在人们心中生根发芽。

大家都觉得,自己的朝代总会有无德的时候。

你无德了,那你就应该下去了。

哪怕你是我的子孙。

所有人们常说,所谓历史长河,

便是王侯将相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除刘秀之外,

另一个大一统王朝里,敢明确说出没有哪个王朝不亡的是康熙。

乾隆也曾隐晦地表示,希望清朝皇帝能够传二十四代。

结果最后打了个折扣,只传了十二代。

此外,赵匡胤也曾说出:

“不出百年,天下民力殚矣。”

所以,一个封建王朝,

越是能够意识到王朝不能长久延续的皇帝,越能够把本职工作给做好。

道理也很简单。

一个朝代,一个政权。

是像刘秀这样,认为天下无不亡之国,我们这个朝代早晚会亡。

他这个朝代反而会更长呢。

还是像秦始皇那样,认为我的天下就该是始皇二世三世万万世。

这样的朝代会更长命呢?

毫无疑问是前者。

秦二世而亡就是最好的例子,因为它没有尊重客观规律。

只有统治者,知道我这个国家可能会亡。

那他才会更努力的把事情做好。

他才会更在乎民间老百姓的情况。

至少这样能延续的更久一点,不要亡在我手里。

但如果有些人,他就是觉得我们就是万万代,不可能亡。

那他啥事儿都能干出来。

这样的人,你又怎么能指望他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呢?

刘备是一个从草莽干到中兴汉室的开国皇帝。

他非常清楚人民的力量有多强。

玄德玄德,一生以“仁德”为信条的他。

如何意识不到,刘姓一旦失德,天下早晚会交给别人?

所以刘备才会在生命最后关头,问出李翊这样的问题。

见李翊依旧眉头紧锁,面露犹豫,似乎仍有顾忌。

刘备温和地笑了笑,换了一种问法:

“既然……子玉……有所顾虑……”

“那不如……朕……换个问法……”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李翊,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

“你……李翊……李子玉……向朕保证……”

“你……能够……为朕……保住这汉室江山……”

“多少年?”

他艰难地补充道,语气带着最后的执着与期盼:

“朕知道……你与常人……不同……”

“你说可以……那便……一定可以……”

“眼下……唯有你我二人……四下……更无六耳……”

“你……也不必……再有……任何顾虑……”

“给朕……一个准数……让朕……”

“走得……安心点儿……吧……”

面对刘备这近乎赤裸的、充满终极信任的恳求。

李翊再也无法回避。

他站在寒冷的桃林中,纷飞的雨夹雪落在他花白的须发上。

瞬间融化,如同无声的泪水。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飞速掠过已知的历史长卷。

又思及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所带来的种种变数,未来已是一片混沌的迷雾。

无人能够真正预测。

然而,此刻。

他需要给这位即将逝去的君王、这位亦君亦友的知己。

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安心合眼的承诺。

他沉吟了许久,仿佛在与冥冥中的命运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终于,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中已是一片决然与坚定。

他抬起右手,在刘备那充满期盼的、逐渐涣散的目光注视下。

伸出了四根手指。

“四百年。”

李翊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金石坠地。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这寂静的桃林中清晰地回荡。

“臣……向陛下保证,必当穷尽一切心力。”

“为大汉……再续……四百年国祚!”

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刘备的预料。

他怔了一下。

随即,那枯槁的脸上,竟然焕发出一种异样的神采。

那是一种混合着震惊、欣慰、乃至满足的光芒。

他喃喃地重复着:

“四……四百年?”

随即,他像是计算着什么。

脸上露出了更加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甚至驱散了些许死亡的阴霾。

“四百年……已是……前汉与后汉……加起来的……数目了……”

“若算上……朕这一脉……便是……八百年之寿……”

“已能……与那……享祚八百载的……周室……相匹敌矣……”

“朕……对此……感到……非常……满意……”

“非常……满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天空中,原本只是阴霾密布。

此刻竟淅淅沥沥地飘下了冰冷的雨丝。

其中还夹杂着细碎的、如同盐粒般的雪籽。

打在干枯的桃枝上和两人的衣袍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

李翊伸出手,接住几滴冰冷的雨雪。

感受着那刺骨的凉意,轻声道:

“陛下,下雨雪了……”

“看来,这漫长的冬天……真的要结束了……”

“春天……就快要来了……”

刘备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雨雪。

望向了更遥远的、不可知的未来。

他的声音变得异常空灵而缥缈:

“不……子玉……这不是……冬天结束……”

“这是……新的……世界……要来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微下去,终不可闻。

李翊心中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他急忙俯身,凑近刘备,轻声呼唤:

“陛下?陛下?”

没有任何回应。

刘备依旧保持着微微仰头的姿势,双眼依然睁开着。

望着桃林上方那片被雨雪笼罩的、灰蒙蒙的天空。

目光中似乎还残留着对这万里江山的无限眷恋,与一丝对新世界的朦胧期待。

然而,那眼中所有的神采。

已然彻底凝固、消散。

李翊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探向刘备的鼻息——

一片冰冷,再无丝毫生气。

霎时间,巨大的悲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这位历经无数风浪、早已心硬如铁的老人。

此刻也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伸出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

为刘备合上了那双未能瞑目的眼睛。

“陛下……您……安心走吧……”

李翊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哀伤与承诺。

“愿……来世……你我……还能……”

“再度相逢……把酒言欢……一起共事……”

至此,

涿郡起兵,转战半生。

历尽磨难,终成帝业,三兴汉室的中兴之主——

刘备,于洛阳皇宫桃园之内,驾崩。

享年七十岁。

雨雪依旧无声地飘洒着,覆盖着这片承载了太多记忆与托付的桃园。

也覆盖了整个洛阳。

仿佛天地同悲。

为这位传奇帝王的离去,献上最后的、冰冷的挽歌。

李翊独自站在四轮车旁,任由雨雪浸湿他的衣衫。

身影在苍茫的暮色与飞雪中,显得无比孤独而沉重。

一个时代,随着刘备的离去,正式落下了帷幕。

……

(随着刘备的驾崩,本书也快走向完结了,还剩一点李翊辅佐幼主的内容。老刘走后,老李也迎来人生中最寂寞的路段。大家便陪老李走完他人生中最后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