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的喝骂声被晨风扯远,带到若隐若现的剪金山上去了。
老王等淘金人木呆呆地站在原地,即便裤子早已被泥沙弄脏,他们却浑然不觉。
所有人的目光都远远地看着逐渐远去的梁家叔侄,仿佛在看着一场即将落幕的传奇。
梁福圭蹬着自行车,骑出二里地才追上骡子。
靠近以后才发现梁金涛正以古怪的姿势趴在牲口背上,双手交叠护着前胸,像护崽的母兽。
直到吊桥腐朽的木板在骡蹄下发出呻吟,梁福圭才拍醒侄儿:“金涛,金涛,醒醒,把金疙瘩包严实咯,别让人看见了!”
梁金涛迷迷瞪瞪地把狗头金塞进油饼包袱,布面上顿时晕开一圈油渍。
梁福圭骑着自行车,很快就追上了梁金涛。
他看到梁金涛两手牢牢地抱着金块趴在骡背上,似睡非睡,那模样让人既心疼又觉得好笑。
眼瞅着就要到吊桥跟前了,梁福圭狠下心叫醒梁金涛:
梁金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嘴里“嗯嗯”地答应着。
他从骡背上坐起来,把狗头金塞进装油饼子的布袋里,那布袋瞬间被撑得鼓鼓的。
才过了吊桥,梁金涛就看见了挺着大肚子等在路边的赵秀芬。
赵秀芬看到梁金涛,眼中满是惊喜和担忧。
当看见丈夫从骡背滚落的笨拙模样,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第一次去自家提亲时,也是这样连人带礼物摔进了院门口的鸡食槽。
梁金涛跌跌撞撞跑过来时,裤管还在滴水。
他从湿漉漉的裤兜里掏出玻璃瓶瓶,几粒金豆正随着动作上下翻飞,撞出细碎的声响。
“媳妇,这些,够给你打对耳坠子。”
梁金涛指着里面那几粒小小的金豆子,张开干裂的嘴唇笑说道。
赵秀芬接过玻璃瓶,看着里面在阳光下滚动的小金豆,眼眶红了。
她突然发现丈夫右手指甲缝里嵌着片金色的云母,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斑——那是沙河留给拼命三郎的勋章。
还不到中午。
四十八军户乡峡口村的梁金涛在四金龙乡沙河里挖到一个狗头金的消息,就传遍了隔河而望的两个乡。
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传的到处都是。
至于那块狗头金到底有多重,则众说纷纭。
即便当时就在现场的老赵和老王等人,意见也不一致。
谁让梁金涛第一时间就把金疙瘩用泥泞的衣服包起来呢?
所以,即便老赵、老王浸**这一行几十年,也只能凭借不显山不露水的外形,大概推测金疙瘩的重量。
没有任何意外。
从第二天大清早开始,就有很多同行们争相过来参观。
也很自然地吸引来了很多的黄金贩子。
甚至不乏有公家背景的人。
梁金涛一概谢绝。
对于怎么处理这块狗头金,他早在十多天以前就已经想好了。
同样没有任何意外的是。
他挖到金疙瘩的那片沙河,瞬间吸引了众多的淘金人。
最后经过角力,众多势力划分为分别以老赵和老王为首的两支队伍。
楚河汉界分明之后,那片或许还有金沙的河滩地就遭了殃。
在峡口村梁家人讳莫如深的应对下。
梁金涛挖到金疙瘩一事渐渐归于平静。
侍弄庄稼地,倒腾废品,开始增加收中药材......
随着业务的逐步扩大,不但梁福朝跟梁金涛叔侄俩忙得不亦乐,就连梁福海也时不时地过来帮忙。
每隔三天或者两天。
梁金涛就会赶着六爸的骡车去北川湾乡收购站卖废品。
最开始的时候。
途经沙河口的时候,会收到依旧在河道里筛金的老赵等淘金人的“注目礼”。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
梁金涛受到来自淘金人的关注越来越少。
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结果。
晨雾还没散尽,梁金涛已经赶着骡车到了北川湾乡废品收购站。
车辕上挂着的搪瓷缸随着颠簸叮当作响,里头泡着的茉莉花茶早凉透了。
邱富海正蹲在磅秤旁边啃烧饼,见了他立刻把最后半块饼子囫囵塞进嘴里,油手在裤腿上蹭了两下就过来搭把手。
“今儿这车废铁够沉啊。”
邱富海抓着秤砣的手背暴起青筋,突然压低声音:“涛弟,你给哥说实话,沙河那事儿......”
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转头朝仓库方向喊:“老张!辛苦帮我把新收的铜线搬去库房!”
邱富海早就听到梁金涛挖到狗头金的消息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不相信。
最主要的是,妻子林沛夏终于怀上了,什么事还能有这件事重要?
今天早上。
林沛夏坐去县上开会的北川湾乡书记的吉普车去县医院检查,邱富海再次见到梁金涛,这才满是好奇地问道。
梁金涛不紧不慢地解着捆废品的麻绳,绳结上还沾着那天下雨时沾的泥。
直到骡子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他才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
迎着邱富海期待大眼神笑说道:“狗头金?有啊,这么大。”
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粗布包,掀开一角。
邱富海还以为梁金涛要给自己看金疙瘩,急忙凑到跟前。
却不料看见是包在粗布包里面的一个玉米面甜馍馍。
现象中的金光闪闪被散发着玉米香气的馍馍取代。
邱富海丝毫没有生气,很自然地从梁金涛手里接过馍馍,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收购站里静得能听见苍蝇撞玻璃的声音。
邱富海喉结滚动两下,努力把馍馍咽下去。
突然拽着梁金涛钻进堆满废报纸的里屋。
发黄的《参考消息》被碰落一地,某版头条“海外侨胞回乡考察”的标题正好盖在梁金涛脚面上。
县物资收购公司分配到北川湾乡收购站,配合邱富海的工作,负责收购中药材的老张慢慢悠悠地走出库房。
冲拽着梁金涛进里屋的邱富海的背影喊道:“邱股长,你让我搬的铜线在哪呢?”
最近过来交中药材的人很少,所以他也被邱富海抓了壮丁。
“磅秤旁边那不是吗?老张,辛苦了啊,中午请你吃猪头肉!”
邱富海已经拽着梁金涛进了屋子。
声音透过就要落下的门帘,传进老张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