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宁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老赵的反常举动。
直到看到父亲突然停下,目光朝上游看过去。
他这才看见,跟自己父亲年纪相仿的老赵,正不管不顾地跪在河滩里疯狂地刨沙子。
虽然远没有达到父亲所说的出师的程度。
可是凭借近一个月学到的淘金经验,王家宁还是可以确定,老赵这些天的付出没有白费。
“各人有各命,筛金的地方是自己选的,能不能筛出金子,能筛到多少,命里早就定好了。
老大,不要羡慕别人,只要你肯吃苦,终究有一天,咱们爷俩也能像你刘家表叔一样发财。”
注意到大儿子一直在朝老赵那边看,老王于是安慰说道。
他口中的刘家表叔,就是自己的邻居。
王家宁默默点头,低声说道:“爸,我知道。
您要累了的话,换我来,您在一旁盯着就行了。”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别想那么多,认真盯着看,说不定今天咱爷俩......”
话说一半,老王突然像被雷劈中般僵住。
手指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太阳穴突突直跳。
簸箕悬停在半空。
强压住激动,他左耳几乎贴到木盆边沿,花白的鬓角蹭着陈年桐油浸透的木头。
老王用指尖轻轻拨开表面的砂粒......
王家宁看见父亲浑浊的眼球突然清亮起来,倒映着簸箕底部几不可见的金芒。
老王挤了挤眼睛。
一抹耀眼的金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那确实是一粒金砂,比芝麻还小,但在他这样的淘金人眼里却比太阳还要明亮。
老王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粒金砂挑起。
金砂粘在他的指甲缝里,在阳光下闪烁着**的光芒。
王家宁紧张地盯着父亲指甲缝里的金砂,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
停顿了一两秒钟。
老王小心翼翼把金砂放到儿子的掌心里。
然后用颤抖的手摸向腰间牛皮鞘,拔出那把陪他二十年的牛角刀——刀背早已磨出指痕状的凹陷。
刀尖探入第七道螺旋纹的沟槽时,老王的手稳得像磐石。
他刮擦的动作比绣花还精细,牛角刀与木纹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王家宁屏住呼吸,看见父亲指甲缝里渐渐聚起三四粒金砂,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橘红色光泽,像凝固的晚霞,又像新娘盖头上跳动的烛火。
老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的背脊弯成虾米。
但他仍死死攥着牛角刀,刀尖上的金砂随着他颤抖的呼吸微微晃动。
十多米之外的公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几乎都是从庄家地里返家的农民。
只有少数公家人或骑着自行车,或三三两两走着聊着。
老王充耳不闻,望着掌心那几点金光,忽然想起父亲临终时的话:“砂里的金子就像人的命,得用祖宗传下来的法子慢慢淘......”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个拇指大的玻璃瓶,瓶底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金砂。
老王将新淘到的金砂倒进去,听着那细微的“叮”的一声,像是听到了世上最美妙的音乐。
做着一连串动作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一直在盯着上下游的淘金人。
直到王家宁也小心翼翼把掌心的那粒砂金放进玻璃瓶里。
“应该够打只耳环了。”
老王这才开口,声音低沉又干涩,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王家宁兴奋地低呼一声,差点打翻“金簸箕”,被老王狠狠瞪了一眼。
但老人眼中的严厉很快化开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道弧度。
他望着瓶子里那些细小的金粒,仿佛看到了儿子婚礼上新娘头上的金钗,看到了自家翻新的瓦房,看到了餐桌上终于能多出的一盘肉......
河风突然大了起来,吹乱了老王花白的头发。
也吹乱了王家宁敞开的汗衫。
远处传来闷雷的声响,天色开始变暗。
老王抬头看了看天,指挥着儿子麻利地收拾起工具。
他知道,这场雨如果小的话还好说,除了打断他们干活的节凑,再屁事没有。
可雨势一旦变大,河床会重新排列,新的金砂会被水流带到不同的地方。
明天,像他们父子这样的淘金人又要开始新一轮的寻找。
但此刻,握着那个沉甸甸的小玻璃瓶,任凭头顶雷声震天响,老王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
黑压压的云层翻滚着,擦着剪金山头漫过黄河,铺天盖地一般奔涌去了四金龙乡一河之隔的四十八军户乡。
经过两天的努力,梁福朝的院子终于收拾得差不多了。
梁金涛在院子里搭起了几个简易的棚子,用来存放废品。
同时,他也在原来的收购点门外立了个牌子,写上了废品收购点的新地址。
在收拾的过程中,梁金涛时不时地就会想起前一世四金龙乡村民在沙河挖到“狗头金”的事儿,心里既期待又有些忐忑。
可以确定的是,记忆绝对不会出错,时间应该也不会出错。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加入淘金队伍的时机。
淅淅沥沥的雨点没有规律的落下,梁金涛脚步匆匆赶回家。
换过衣服,小两口围坐在小炕桌跟前算账。
天彻底变黑之后,雷声依旧,雨势没有变大的迹象,梁金涛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不管这场酝酿了小半天的暴雨到底能不能降下来,他都决定后天一早就去沙河里把筛子支起来。
鸡叫头遍时,夫妻俩还在炕上低声合计。
梁金涛突然想起什么,光着膀子爬下炕,从樟木箱底摸出个红布包。
解开三层油纸,里头躺着十几粒芝麻大的种子,在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这是今天王师傅让爸给的野山参种子,”他指尖轻轻拨弄那些珍贵的种粒,“长白山老把式带的种,在腐殖土里埋五年才能见芽。”
赵秀芬忽然觉得,这些不起眼的小颗粒,比今天他俩数了两遍的纸钞金贵多了。
窗外启明星刚刚升起,照得晾晒药材的竹匾边缘泛起一层毛茸茸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