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金涛看了一眼八爸。
刚才八爸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谨小慎微的样子，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想起小时候，八爸总是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那些古老的故事，那时候的八爸，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
可如今，岁月却把八爸变成了这副模样。
“八爸，这东西我送到北川湾乡收购站，人家也是给钱的，我哪能白要你的东西。”
梁金涛一边说，一边象征性地把柳条筐钩在秤上比划了一下。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些废品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但如果这一次白拿了八爸的东西，那以后八爸就会“变本加厉”地捡拾废品往他这里送。
长辈的心是好的，出发点也没问题。
可是梁金涛不想让八爸为了帮衬自己而在农闲时候牺牲他的休息时间。
“媳妇，给八爸拿两块六毛五……”
梁金涛故意说得有整有零，接着又向赵秀芬使了个眼色。
这价钱比市价高出很多，但他知道八爸攒这些废品得花多少工夫——那些玻璃瓶定是沿着复兴渠一个个捡回来的。
有几个饮料瓶肯定是周末的时候，铜都市的工人骑着摩托车下来在黄河边度假后遗留的**。
八爸枯瘦的手突然按住秤盘：“这不胡闹嘛！”他急得喉结直抖，“我过来的时候听见王明川婆娘跟邻居说她十多斤锈铁才买了......”
赵秀芬会意，数了一把零钱，不等八爸把话说完，就递到他面前。
那些零钱皱巴巴的，有五角的、一角的，还有几个硬币，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也太多了！”八爸一脸不可置信，眼睛瞪得比刚才更大了，“这点玩意儿，能值这么多钱？你小子这么做买卖，别说挣钱了，长时间下去小心把老宅赔掉。”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在他眼里不值钱的废品，怎么能换这么多钱。
“给你你就拿着吧……”
梁金涛笑呵呵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真诚。
他不想让八爸再为这点钱推来推去，只想让八爸能安心地收下。
八爸又把钱推了回来：“说是给你们的，哪能要钱。”
他的手有些粗糙，布满了老茧，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我们也能卖钱，你这么大岁数了，哪能白要你的。”
赵秀芬撕撕巴巴硬把钱塞到了老头的兜里。
她的动作有些急切，生怕八爸再把钱拿出来。
老头儿推搡间露出截手腕，上面有道蜈蚣似的疤。
梁金涛心头一颤，想起十二岁那年半夜突然闹肚子，爸妈去浇夜水，还是八爸背着他连夜往公社卫生所跑，不小心摔倒被沟渠里的树杈划的。
“你看看……这……这不成了占你们便宜了吗？”
八爸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里满是感动。
他一辈子都老实巴交的，从来没想过要占别人的便宜，更没想到自己的侄儿侄媳会这么对他。
梁金涛小声对赵秀芬说道：“我回来的时候在路边买了几斤豆腐，你给八爸切上些让吃去。”
赵秀芬答应一声，转身从装有麦乳精的布袋子里取出豆腐。
返回路过四金龙乡买的卤水豆腐还温着，方方正正卧在袋子里，像块羊脂玉。
赵秀芬麻利地切下三分之一，八爸却连连摆手：“使不得！秀芬怀着身子......”
话没说完，两颗泪珠子砸在豆腐上。
老头儿慌忙用袖口去擦，粗布划过豆腐表面，留下道浅浅的痕。
梁金涛别过脸——八爸总这样，当年饿得浮肿还省下粮票给大侄儿梁河涛换作业本。
那豆腐白白嫩嫩的，散发着淡淡的豆香。
赵秀芬切了三分之一给八爸时，八爸说什么也不要。
嘴里说着：“你吃吧，正是要补营养的时候。我一个黄土埋到脖子底下的人，吃不吃能咋地……”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神里带着一丝落寞。
他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不想再给孩子们添麻烦。
一句话，重复了两遍。
说得梁金涛的心都要碎了。
他想起八爸这一辈子的艰辛，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些侄儿侄媳甚至是侄孙辈们，付出了太多太多。
如今，八爸人虽然还没老，却已经认命，早早的为老梁家的后辈们开始着想了。
八爸终究拗不过，抱着豆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梁金涛望着那个佝偻的背影，突然发现老头儿左脚布鞋破了洞，大拇趾若隐若现。
春风卷着杨花扑过来，八爸灰白的头发像团蒲公英似的飘摇。
“晚上给八爸送点肉馅去。”
梁金涛嗓子发紧。
收购点的热闹忽然远了，他眼前浮现出去年除夕——八爸蹲在自家院门外，偷偷放下一包冻饺子就走了。
饺子是萝卜馅的，但每个都捏着花边，显然费了不少工夫。
赵秀芬轻轻“嗯”了声，把八爸留下的鸡蛋揣进怀里暖着。
两颗蛋贴着孕妇微微隆起的腹部，像两盏小小的灯笼。
他的背影有些佝偻，脚步也有些蹒跚，顶着大中午的太阳光，显得格外落寞和凄凉。
看着八爸逐渐远去的凄凉的背影，梁金涛陷入了沉思。
他想，看来自己肩上的担子里，不光只有妻儿，还有这些一直关心着他、爱护着他的长辈。
八爸虽然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这么多年来，对他的关爱和付出，却丝毫不亚于亲生父亲。
论起来，梁福朝跟梁福海出五服了，但因为两家的老人在世的时候勤走动，所以关系一直都挺好的。
小时候，梁金涛经常跟着父亲去八爸家玩，八爸总是会拿出家里最好吃的东西给他们吃。
那些温暖的回忆，如今都深深地刻在了梁金涛的心里。
让他越发的坚定了自己要给八爸养老的想法。
“回吧，大中午的，估计也没人过来，回家我给你做韭菜豆腐馅盒子。”
赵秀芬注意到自从八爸过来送废品梁金涛的情绪就不怎么好，于是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我在邱富海那吃过了，这会儿还不饿......不过你肯定饿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