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邱。别傻站着了,赶紧打水去。”
邱嫂子注意到梁金涛轻飘飘提在手里的水壶。
于是提醒丈夫。
一向以好记性自傲的邱富海这才想起来刚才忘了打水。
急忙从梁金涛手里接过水壶,跑出去到水井里打水了。
梁金涛注意到门跟前的两个铁皮桶子都是空的,索性提上跟着出去了。
“这个老邱,慌里慌张的!”
身后传来邱嫂子发颤的声音。
“金涛你......”
邱富海的水壶磕在井沿上,结冰的辘轳把突然转得飞快。
他瞥见自家窗户上贴的送子剪纸,喉结上下滚了滚:“你白家表叔妈真给烧了东西?”
梁金涛跺着脚取暖,哈气在眉梢结出白霜:“邱哥,我能跟你开这种玩笑吗?昨天晚上七八点钟吧,我让我爸去的。”
他故意顿了顿,听着邱家屋里传出撕药盒的窸窣声,“我爸回来跟我说,老人家跟前要供一整夜的油灯。”
邱富海手里的井绳突然脱了把,铁桶砸得井底嗡嗡响。
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梁金涛要过井绳,很快就打满了两桶井水。
甚至把水壶也灌满了。
梁金涛提着两个水桶,邱富海提着水壶,俩人再次回到屋子里。
棉鞋在雪地上划出凌乱的沟痕。
门帘掀起的刹那,窗外照进来的太阳光把邱嫂子蜡黄的脸照得透亮。
她正往搪瓷缸里数药片,五颜六色的药丸滚在"先进工作者"奖状上。
“媳妇,金涛给咱请了符!”
邱富海声音发颤,震得墙上年画里的胖娃娃直晃。
梁金涛从棉袄内袋掏出黄纸包。
当着邱富海两口子的面,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打开。
层层揭开时发出脆响。
黄纸包里面有两个纸包。
不用打开细看,梁金涛就知道分别包着什么。
邱嫂手里的药片撒了一炕,她抖着手要接,却被邱富海抢先捡了起来。
梁金涛把其中一个黄纸包放在书桌干净的地方。
把另外一个打开。
他把里面的符咒郑重其事地放在邱富海颤抖的手里。
叮嘱道:“邱哥,我白家表叔妈说,一定得压在东南角,头三个月每旬烧三根线香。”
“这......这个地方......应该就是......”
邱富海突然磕巴起来,手忙脚乱地扒开炕席药方符咒,露出底下垫着的《赤脚医生手册》。
梁金涛顺势指着书页里的穴位图:“嫂子,我白家表叔妈说,老人家交代了,每日申时按这个位置......”
指尖落处,正是前世邱嫂做针灸的穴位。
窗外突然传来猫叫春的声响,邱嫂猛地捂住肚子。
梁金涛知道这是她慢性肠炎的老毛病,却故作惊喜:“有动静了?”
邱富海才压好符咒,被梁金涛这一嗓子给惊的,把才拿在手里的煤钳“当啷”掉在铁皮炉上,震得烟囱灰簌簌往下落。
“金涛兄弟你看这个......”
邱嫂看了一眼丈夫,突然从枕套里摸出张化验单。
1989年12月的诊断书上盖着县医院的章。
梁金涛佯装细看,实则盯着日历——离前世怀孕正好四个月。
“嫂子,邱哥,我白家表叔妈说开春见喜,最迟不过清明......”
梁金涛非常肯定地说道。
邱富海这一次没有跟媳妇交换眼神。
突然蹲下扒拉炕洞,掏出个铁盒,里面全是用过的车票存根——都是带媳妇看病的路费。
他哆嗦着数出十张大团结往梁金涛兜里塞,却被按住手:“邱哥,你这是干啥呀!要是让我白家表叔妈知道了,会骂我的。”
邱富海还要硬塞。
手上的动作却被梁金涛接下来的一句话吓的停住了:“会冲了香火灵气。”
邱嫂子急忙从身后扯住丈夫的胳膊。
“金涛兄弟,既然你白家表叔妈叮嘱了,那老哥就不为难你了。”邱富海重新把十张大团结放回铁盒里。
“那这个纸包包里装的,是不是......”
他指了指另外一个完好的黄纸包。
“邱哥,看来你早就听说过嘛。”
梁金涛点点头,更加小心翼翼地把第二个黄纸包打开了。
纸包里是撮香灰似的粉末,掺着几根可疑的草根。
他动作恭敬又虔诚,仿佛捧着什么珍宝:
“我白家表叔妈连夜做的,掐着时间焚香、焚化、收灰......”
邱富海两口子的脑袋不约而同往前探,鼻尖都快碰到那撮灰了。
屋里弥漫着古怪的腥甜味,混着中药的苦涩,闻得人头晕。
“涛弟,这......这怎么用?”
邱富海问得虔诚,仿佛在请教神谕。
邱嫂子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手指在被面上掐出个月牙形的印子。
最开始是“梁金涛”,再见面是“金涛”,现在则变成“涛弟”了。
梁金涛清清嗓子,表情严肃得像在传达神谕:“我白家表叔妈说,三十上坟回来,给先人上过香以后,用温开水送服。”
又叮嘱眼眶湿润的邱富海说道:“邱哥,肯定是你上坟么,我嫂子喝的时间你可得记牢了。”
邱富海点头如捣蒜:“涛弟,这么重要的事,我能忘掉吗?”
邱嫂子突然啜泣起来,干瘦的手死死攥住梁金涛的袖口:“兄弟......要是真灵验了......”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眼泪砸在炕席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金涛兄弟”直接变成了“兄弟”。
这是要认干弟弟的节凑啊!!
“肯定灵!”
梁金涛说得斩钉截铁。
邱富海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
这个在收购站说一不二的邱股长,此刻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梁金涛看见他后脑勺的白发——才三十出头的人啊。
“涛弟......”
邱富海抬起泪眼,瞥了一眼丢在一旁的铁盒子,突然从炕席下摸出个油纸包:“这个你拿着!
“我爸让给他捎的旱烟。”
油纸包掀开一角,露出金黄的烟丝,带着陇东特有的辛辣香气。
邱家老爷子就好这一口,往年连亲家公都舍不得给。
梁金涛犹豫着,手在衣襟上蹭了蹭
他才要说推辞的话,却被邱嫂子硬塞进怀里。
女人枯瘦的手意外地有力:“兄弟,你要不收,就是看不起你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