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中午不回家吃。有个人情呢得过去。”
赵泰宁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板车上的几样东西。
突然,他伸手掀开布料一角,说道:“这泡泡纱是市纺织厂的新货,你倒会挑。”粗糙的指尖在布料上捻了捻,“就是价钱不实在,要是报我的名字,说不定能便宜点。”
梁金涛忙递上“哈德门”香烟,说道:“爸,您抽烟。”
火柴划燃的瞬间,他看见老丈人鬓角新添的白发。
那白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让梁金涛心中一阵酸涩。
梁金涛一边给老丈人敬烟,一边笑说道:“爸,原本是想着打您的旗号,可是转念又一想,又不买多少东西,所以就没报您的名字。”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其实想的是,您跟你们主任不对付,万一我自报名号说是您的女婿售货员不给面子,谁的脸面都不好。
“你小子心里咋想的,别以为我不知道……”赵泰宁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让梁金涛给自己把烟点着,吸了一口继续说道,“昨晚上你妈还跟我念叨,说等地里都浇过头茬水了过去看看秀芬呢。
金涛啊,往前奔日子是好事,我跟你妈举双手支持你们。
可是有一点,不能让秀芬累着。”
梁金涛连连点头说道:“爸,您说也正是我担心的。
秀芬啥脾气您也知道,有时候我不让她过去帮忙她还不高兴。
所以我就跟她商量过了,请我八爸过来帮忙,这样一来秀芬就不用经常往收购点跑了。”
对于梁金涛的几个叔伯老子赵泰宁十分熟悉,也知道各家是个什么状况。
他缓缓点头说道:“你八爸那个人......一根筋么,你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烟雾缭绕中,赵泰宁突然压低声音:“你八爸比我小好几岁呢,一直一个人过日子也不是个事情,有些话我亲家他们不好说,你们做侄儿的倒是可以跟他说道说道。”
这话像块热炭,烫得梁金涛心头一紧。
八爸自从精神有问题的八妈不知所踪之后,这些年来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农忙的时候还好些,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收工回家,一路上总会有人跟他说说话。
可是一到农闲时节,如果没人去找,几乎不出门,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吃了睡,睡醒后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发呆。
包括梁金涛在内,梁河涛、梁金水等兄弟一直想帮帮八爸。
尤其是梁金水当上村文书兼治安队队长之后,甚至要“枉法徇私”安排八爸给村部看大门,但却被一根筋的八爸一口拒绝了。
梁金涛听出来老丈人话里的意思,是让他们这些做侄儿的给八爸找个搭伙过日子的老伴。
“爸,您说的在理,我大嫂曾经提起过要给我八爸找个老伴,可是我八爸不表态,我们也不能强来。”
梁金涛无奈地说道。
“哎,估计你八爸心里的那道坎没有过去。也或许是他还以为你八妈还活着呢,有一天会回来。”
赵泰宁微微叹气说道。
行了,我得走了,去的迟了东家挑理呢。”
“爸,有件事我提前给你透透风。”梁金涛见老丈人着急走人情,急忙压低声音说道,“上午邱富海跟我说,他们单位要跟县中药材公司合并,从6月1号开始会大量的收购中药材。
您有空了帮我留意着点这边中药材的收购行情,等回去给秀芬商量过以后,我准备提前收一些。”
赵泰宁听女婿这么一说,不着急去吃席了。
“留意我肯定能给你留意,可是金涛啊,中药材你应该不懂吧,这里面的门道可比你收废品多的多。”
梁金涛点头,认真地说道:“爸,您说的对,头一回收药材,不学习一下,我心里还真没数……
邱富海给了我一张价目表,一路上我一直都在背价格,一等苦参,五毛八……二等苦参,四毛四……三等苦参三毛……”
“记住收购价还不行,最主要的是你得学会怎么分辨药材。
要不这样,我认识一个倒腾中药材的,等我跟人家约好时间你过来跟人家好好学学。”
赵泰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梁金涛自然非常高兴,连连说好。
赵泰宁说完之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让梁金涛等他一下,自己快步进了供销社院子,不一会就出来了。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展开后里面是几根风干的当归。
他指着当归说道:“辨药材可比收废铁讲究。看见这菊花纹没有?渭北货纹路细,陇东的粗。”
老人家的手指在药材断面比划着,指甲缝里还留着化肥的结晶。
梁金涛仔细地看着当归,听着老丈人的讲解,心中渐渐有了底。
供销社后院的公鸡突然打鸣,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赵泰宁抬头看看日头,说道:“最迟下周三,我这边就会有信。
那家伙可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药贩子,传说能闭着眼分出黄芪的年份。
到时候只要人家肯开金口,你小子尽量学,至于能学到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
说着话,赵泰宁突然把烟头摁灭在板车的车辕上。
这个动作让梁金涛想起前世在董事会上,每当他抛出关键提案时,董事局的董事们掐灭雪茄的姿势。
梁金涛望着老丈人远去的背影,蓝工装渐渐融进炽白的阳光里。
板车上的布料被晒得发烫,旱烟渣子似乎更加辛辣呛人了。
他站在原地,心中思绪万千。
他想起了在香港的摩天大楼里,那个总对着大陆方向发呆的梁副**。
那时候的他,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梁金涛先去六爸家还了骡车,赶到收购点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的一点多钟了。
邱富海硬塞给的两个点心的能量,早就消耗得干干净净了。
隔着院墙就看见八爸正站在院子里称废品。
一张皱巴巴的略显木讷的老脸上,居然浮现出几分似有似无的笑意。
抬高的手,牵扯着腰杆子也比平时挺直了许多。
赵秀芬一边拿耙子分类收来的废品,一边不时走回去算账、付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