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待完了事情,梁福圭双手倒背在身后,那身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的外衣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拖出长长的影子,老布鞋碾过院门口的碎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紧不慢的步子,每一步都透着岁月沉淀后的沉稳与从容。
六妈临走时又折回来,把赵秀芬滑落的棉袄领子往上拽了拽。
拉着侄媳妇赵秀芬的手,满脸关切地叮嘱道:“秀芬啊,你可千万得注意身子,家里这些活儿能放就放放,别累着自己。
你现在可是咱家重点保护对象,可不能出一点差错。”
那眼神里满是疼惜与担忧,仿佛赵秀芬不是侄媳妇,而是自己的亲闺女。
赵秀芬微笑着点头,轻声应道:“六妈,我知道了,您就放心吧。”
六妈这才放心地跟在老伴身后,慢慢走出了门。
梁金涛对赵秀芬说:“媳妇,你就别出门了,外面风大,我去送就行了。”
说罢,他一直把六爸和六妈送到院门外,又沿着巷道走了一段。
收住脚步后,梁金涛静静地看着六爸和六**身影渐渐远去。
六爸背着手,步伐稳健;六妈则微微侧着身子,跟在六爸身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看着他们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梁金涛这才折身回屋。
**才刚刚挨到凳子上,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猛地一拍大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外。
出了院门,快步往前走了十多步,朝着远处六爸和六妈离去的方向扯着嗓子喊道:“六爸,那酒一顿只能喝半两,可别多喝啊!”
梁金涛的喊声惊飞了老槐树上的夜鸮。
引得路过的几只小狗都好奇地抬头张望。
梁福圭正走着,突然听到侄儿的喊声,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缓缓把手中提着的酒瓶子举高了一点,眯着眼睛端详了一会儿,嘴里嘟囔了一句:“半两?那有啥意思,还不如不喝呢!
这点玩意儿,我要是年轻二十岁,一碟子酸白菜三四口就喝完了……”
那语气里满是不屑和遗憾,仿佛一次只能喝半两酒是对他酒量的极大侮辱。
老汉的嘟囔混着唾沫星子落在玻璃酒瓶上,他分明记得多年前自己跟大伙儿修复兴渠时,晚上收工后,自己就着一小碟臭豆腐都能喝下半斤烧刀子。
不过,既然侄儿好心提醒了,梁福圭也不能装作没听见。
于是,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臂朝后面随意地招了招手,表示自己听见了。
那动作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有着长辈特有的威严。
六爸嘟囔的话,梁金涛肯定是没听见。
要是听见了,就算是追到他家里闹得不愉快,也得把酒“抢”回来。
他只是注意到了六爸在朝自己摆手,心里便想当然地认为六爸听进去自己的提醒了,于是放心地回了家。
第二天,梁金涛又是习惯性地早早就起来了。
天还没完全亮透,村里还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他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从木棚下面取了些麦草,来到自家炕洞前,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塞了些麦草。
那麦草在炕洞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接触到残留的火星后,不一会儿就冒出淡淡的烟雾。
寅时的露水打湿了梁金涛的解放鞋。
他蹲在厨房的灶台前引火,特意选了最干的麦草——上次赵秀芬咳嗽就是被湿柴烟的呛的。
铁锅里的水刚开始冒蟹眼泡,隔壁张婶家的公鸡才叫头遍。
两个鸡蛋在沸水里沉浮,蛋壳上还沾着鸡窝里的草屑,这是昨傍晚六妈来串门的时候带过来的。
据她说是“芦花鸡头窝蛋”。
这是赵秀芬的早饭之一。
梁金涛随便就这开水吃了半个干粮,又灌了两暖瓶热水,这才悄悄出门。
到了收购点,距离昨晚跟六爸约定的时间尚早。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几声鸡鸣打破了这份宁静。
门轴缺油,推开时惊醒了睡在废报纸堆里的野猫。
梁金涛借着晨光清点废品:蒋雒村马家的铅皮捆得最规整,金家园子收的旧课本里还夹着半本《赤脚医生手册》——这是赵秀芬特意留下要看的。
他索性把昨天捆扎好的一些废品一件件提到路边,整齐地码放好,方便一会儿装车,等六爸来了就能直接装车,节省时间。
收购点的门窄,如果是架子车的勉强可以进来,骡子拉的板车可就进不去了。
梁金涛深知这一点,所以早早地过来做准备。
要不然等六爸赶着骡车过来,老汉看到后肯定要搭手帮忙,他可不想让六爸搭上骡子自己还得出苦力。
七点半还差几分钟,梁福圭赶着骡车,碾碎晨雾,慢慢地走来了。
车辕上挂的铜铃铛叮当作响。
那匹枣红骡子是老汉的命根子,外地来的牲口贩子好话说尽,价格给到最高,梁福圭楞是没松口。
骡子毛色油亮,步伐矫健,拉着板车稳稳当当的。
梁福圭坐在车辕上,手里拿着鞭子,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
见梁金涛已把废品提出来在路边码好,老汉鼻腔里哼出个满意的气音。
装车时梁金涛注意到,六爸搬铁器时总用膝盖顶着腰眼。
有捆废钢筋特别沉,老汉却抢着扛,脖颈青筋暴起如蚯蚓。
叔侄二人动手,速度就比较快了。
他们一边装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梁金涛不时地向六爸请教一些驱赶骡子的技巧,六爸则耐心地解答着,把自己多年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侄儿。
车装妥当时,东方才泛起鱼肚白。
梁福圭凑到梁金涛跟前看了一眼时间,距离昨晚说定的出发时间还早。
装车的时候,梁金涛一直在偷偷地注意观察六爸的神态。
他发现六爸面色红润,眼神明亮,没有什么异样之后,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昨晚上六爸应该是听进去自己的提醒了,枸杞苁蓉酒没有多喝。
他心里暗暗一乐,觉得老汉并不像其他村民说的那样犟,听不进去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