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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恩说他娘走得突然，却给他留下了很多医书以及她自个儿写的药方。为母者，为子女计深远。在他离开家乡，远赴鹿城之前，他娘亲就把他去到鹿城之后可能遇见的意外，生的病都想到了。
她给江承恩准备了三种药，一种是药苗，等他在鹿城安顿下来后，可将药苗种植在院中。既是药，也是草，蒸煮过后还能食用。即便被人发现，也能掩饰过去。一种是烘干的草药，可用来应付常见疾病，还有药丸，关键时可以保命。
娘亲对他的爱，肉眼可见。
父亲从未远离，一直陪伴左右。他是乞丐，是货郎，是外地来的药材商，是与人起争执的酒鬼。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帮他解围。无需相认，只一个眼神，该懂的都懂。
记忆中，父亲只哭过两次。一次是在城楼下，看着他被乌鸦啄的乱七八糟的尸体，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悲痛，敌人的箭射来，父亲只能抱起他破碎的尸体，狼狈撤离。
第二次是在破庙里，父亲用**割去他背后还算完整的皮。那张皮上有箭痕，是从背后射的，一箭穿心，另外那两箭射偏了，却也刺穿了他的骨头。
那是他的儿子，是他亲手养大的儿子，饶是知道他会死，看到他的惨状，还是会心痛。一口血喷溅而出，落在**的尸体上。旁边有同伴催促，说敌人追来了，他必须尽快将皮割下，否则江承恩的牺牲就是白费。
父亲用手将溅落的血拂去，用**将他的背拨开，下第一刀的时候他哭了，无声那种。那个时候，江承恩的鬼魂就蹲在旁边。他急得团团转，父亲却是听不到，看不到。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父亲从头哭到尾。
割掉的皮被江承恩的父亲揣进怀里，剩余的尸骨无法带走。在同伴的催促下，江承恩的父亲狠了狠心，一把火将那破庙烧了。
慕笙：“死状凄惨，死无全尸，死后还不能入土为安，你的父亲定是难过至极。”
江承恩背对着慕笙蹲在地上，“若只是难过就好了，他很自责，觉得对不住我娘，没过多久就病了。这场病来势汹汹，让所有被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奇怪的是，我爹死的时候我就在跟前，可我什么都没看见。姑娘既能看见我，能不能告诉我，我爹他为什么没有变成鬼？”
慕笙掐指算了一下：“你爹他可是杀过无辜之人？”
江承恩：“何为无辜之人？”
慕笙：“就是不应该死，但被你爹杀了的人？”
江承恩：“我爹他虽是武将出身，却不是弑杀之人。凡是死在他手里的，都是该杀，该死之人。”
慕笙蹙眉：“不对，他杀过无辜之人，且是一对儿祖孙。”
江承恩摇头，说他从未听过此事。自他以木桑的身份生活在鹿城，与父亲就极少见面。偶尔见面，也是以陌生人的身份，从未有过交流。他只知道，在他去往鹿城之前，父亲从未枉杀一人。
慕笙：“情有可原，他是不想你因为这些事情分心。木桑他并非没有亲人，他还有外祖母和表兄。他的外祖母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人，把女儿当成货物卖给木桑的父亲。女儿难产而亡，身为母亲的她却从未出现。她怕被木桑父子缠上，怕他们成为自己的累赘。后来，木桑的父亲死了，你以木桑的身份出现在鹿城。”
江承恩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他从未见过祖孙俩，更没有人上门认亲。
慕笙无奈道：“你以木桑的身份出现在鹿城时才几岁，身份还是孤儿，你的外祖母和表兄当然不会去找你。他们巴不得离你远远的，省的被你纠缠，被你拖累。十岁之后，你的日子是不是好过多了？”
江承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好过多了。我想被上面的人注意到，总得显出些聪明才智，但没做的太过火。我按父亲说的，先是装可怜，去郡主名下的铺子里当了小伙计。在恰当的时机，显露自己的算术天赋，做了小账房。毫不夸张地说，我在鹿城小有名气。十三岁时，我就有了自己的宅子。不大，但是是我自个儿买的。”
慕笙：“那对儿祖孙就是在你十三岁的时候出现的。”
江承恩：“我是真的没有见过。”
慕笙：“你见过，但你不记得了。粮铺外，一对儿被拦住的闹事的祖孙。用外族人的语言，骂骂咧咧地喊你的名字。”
江承恩：“听姑娘这么一说，似乎有点儿印象。清晨，粮铺刚开门，我正领着伙计清点货物以及账目。远远地，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出去看时，门外空无一人。倒是不远处，有一群人正在骚动。本想过去凑个热闹，被老掌柜喊住了，说是仓库里的一批粮食出了问题，让我想个法子解决。难不成那闹事的就是姑娘口中的祖孙俩？”
慕笙点头，说那对儿祖孙俩本是要去纠缠江承恩的，被他的父亲得知后派人拦住。倒不是害怕江承恩假扮木桑的身份暴露，而是怕那对儿祖孙像吸血虫一样黏着江承恩，影响他们的后续计划。
一不做，二不休，为免除后患，江承恩的父亲杀了他们。于木桑而言，他们不是好的外祖母和表兄，却也罪不至死。于江承恩而言，他们就是一对儿陌生人，从未与他的生命产生过交集。
江承恩的父亲杀他们，就等于枉杀无辜。
枉杀无辜，自然要接受审判。他的魂魄在他死之前就被拘了，江承恩自然看不见。再者，没有执念的亡魂是透明的，如烟尘般，只有执念未消的，怨气重的，才会凝聚成型，留恋凡间，迟迟不肯离去。
江承恩苦笑：“我的执念应该是我写在后背上的那些东西，它们还没到京城，还没到国公爷手里。为江家军平冤之事，不能功亏一篑。”
慕笙：“你可知你的皮因何到了皮货商手里？”
江承恩：“是我爹交给纳兰的，纳兰就是住在这个房间里的皮货商的妻子，她跟我一样，是江家军的后人，之所以嫁给那个皮货商，也是为了行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