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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承恩的表情很丰富，叙述自己死亡的过程就像在说听过的话本子一样。慕笙好奇，托着下巴问他有没有喜欢过长公主？江承恩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说长公主的年纪比他娘都大。
他与长公主打从一开始就是各怀心思，相互利用。长公主贪图他的容颜，想要纳他为禁脔，他贪图长公主的权势，想利用她调查江家军之事。再后来，长公主贪图他的能力，而他贪图长公主身份为其带来的便利。
第一次舍命相救是为笼络，站稳脚跟。第二次舍命相救，是为转移目标，让王庭的人以为，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帮那位长公主夺权上位。
为江家军平冤的路上总会有人死，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喜欢？他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外族公主，还是一个年纪比他大，手上沾满血腥的，自私自利的公主！
慕笙：“可她对你动了真情，你就没有一点点的感动？”
江承恩恍若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真情？或许有那么一点，但那是建立在他精心谋算，提供价值的前提上。倘若他没有联系父亲，谋划刺杀，以身挡剑，长公主会放过他，对他产生感情吗？
答案是：不会！他会跟长公主府里的那些人一样……不，长公主从未把他们当成过人。
江承恩从始至终都很清醒，也很明白，他要做的事情是什么，目标在哪里。
被杀后，他和长公主的尸体被悬挂在城门上，风吹日晒，足足三日。活着的时候不相信世上有鬼，死了反倒变成了鬼。他没有见到长公主的亡魂，只知道自己坐在城门楼子上。第一日，他很心急，担心尸体腐烂后他辛苦拿到的证据就此消失。第二日，他忽然想起一事，用来写字的药水是特制的，有药水在，即便全身腐烂，后背上的那块皮也是完好的。
第三日，他有些焦虑，因为看见好几只乌鸦在啄食他的尸体，那场面着实有些恶心。
夜里，父亲终于来了。他想提醒父亲，城门口有陷阱，是王庭里的那些人为了捉拿长公主的漏网之鱼。好在父亲聪明，来了一招声东击西。假意抢公主，实则将他的尸体偷走了。
“明白了，附着在人皮上的怨气是你父亲的。”慕笙勾勾手指，附着在人皮上的那缕怨气被她勾了过来：“你父亲……也死了?”
江承恩点头：“死了！父亲本就旧伤未愈，又因为谋划的事情劳力费神，加上我的死，深受打击，一病不起，一命呜呼了。”
慕笙：“江承恩，那毕竟是你的父亲。”
江承恩耸肩：“我知道啊，可我已经死了，对父亲的病无能为力。况且，我觉得死亡对父亲来说不是一件坏事。父亲从战场上下来时伤得很重，饶是外祖父跟母亲医术过人，也只是帮他保住了他的命。每到阴雨天，父亲就会又冷又疼，全靠着为江家军洗刷冤情的执念撑着。他太苦了，生命中唯一的温暖来自我的外祖父，生命中唯一的甜蜜来自我的母亲，生命中唯一的牵挂则是我。外祖父病故，母亲意外身亡，我也没了，父亲活着也是孤单。”
嘴上说的潇洒，实则心里还是难过的。慕笙眼睁睁看着江承恩抱着肩膀蹲下来，那么大的一个人，愣是缩成小小的一团，看着着实有些可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江承恩先是诧异，而后眼睛微微发亮。
原来被人摸头是这种感觉，暖暖地，像是有了依靠。
因为背负着要给江家军洗刷冤情的重担，江承恩的童年与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他要性子稳，要察言观色，要习武，要学习各种生存技能。在父亲的计划中，他要顶替旁人成为异族的孤儿，他需要自己照看自己。亲情，是羁绊，亦是软肋，早在他牙牙学语时父母就已经帮他斩断。
“恨吗？”慕笙问，声音小小的：“娘亲的温柔，父亲的陪伴，是每个孩子都渴望拥有的。因为江家军失去一切，你就不怨恨，不遗憾？”
“我娘亲只是没摸过我的头，又不是不疼爱我。”江承恩挠了挠耳后：“外祖父说我是个特别难带的孩子，尤其周岁前。别的小婴儿，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我不一样，我是白天哭，晚上闹，害得我娘只能整日抱着我。我爹也抱，但我爹身体不好，每日只能抱一个时辰，否则我娘要多照顾一个人。好容易等到我满周岁，我娘她也因为我落下了一身病。”
江承恩的眸光黯淡下去：“我经常想，若是我小的时候乖一些，不让娘亲那么累，娘亲就不会落下一身病，就不会在采药途中出现意外，离开我跟父亲。”
“不是你的错，没必要背负这些。”慕笙道：“我只是好奇你刚才说的，你父母帮你斩断亲情的事情。”
江承恩不知道怎么说，快速挠了两下头：“我的意思是父亲跟娘亲虽然爱我，却会刻意的跟我保持距离。他们要我提前适应，并且习惯他们不在我身边的日子。小的时候确实很羡慕别的孩子，羡慕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哭闹，可以任性的跟爹娘撒娇，就连他们被爹娘拧着耳朵骂，追着打，我都觉得他们很幸福。直到有一天，一个小朋友跟我说他很羡慕我。”
“羡慕你？”慕笙不解道：“羡慕你什么？”
“羡慕我外祖父是个医术很好的大夫，羡慕我娘亲很温柔，教我辨识草药，羡慕我父亲会陪着我，给我讲道理，而不是像他们的父亲那样整日里除了干活就是喝酒，然后就是嫌弃他们烦，他们笨，各种骂他们。我那个时候才明白，父母和子女，可以不是统一的相处模式。”
四岁的江承恩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村里屠夫的儿子不用念书，不用学习辨识草药，但需要跟着他爹学养猪，杀猪，还有卖猪肉。农夫的儿子既不用念书，也不用杀猪，但要学习辨认四时谷物，学习怎样种地，收取粮食。商户的儿子不用杀猪，不用种地，但要学习打算盘，学习做生意。他是他爹**儿子，他爹是江家军，他娘亲受过江家军的恩惠，他理应为江家军平反。想通了，心里头也就没有怨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