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楷，下辈子投胎，可别再做胆小鬼了。”
寂静的江边，传来少年稚嫩的声音。落日的余晖挥洒在平静的江面上，波光粼粼。忽然，一阵‘扑通’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平静，宣告着一场危机的降临。
瘦弱的身躯在冰冷的水里拼命地挣扎着，可越是用力挣扎，无情的水流就将他的身体压得越深，少年的四肢在水中胡乱地扑腾，溅起的水花引起了不远处行人的注意。
“周楷，不管发生什么，程老师都会帮助你的。”
“周楷，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是不公平的，但是所有的人，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那就是死亡。”
恐惧，扼住了少年的理智。他挣扎得太久，已经无力对抗河水的纠缠，他开始慢慢下沉，腥咸的河水浸入他的器官，他已经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意识逐渐模糊，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向下沉去。
“周楷、周楷......”恍惚间，他听见了程老师的声音，声音由远到近，越来越清晰。
程老师，你说得对，人生的终点，不管再远，都是死亡。是我的私心，将你拉入了深渊。
“周楷，你醒了。”温柔的细语，轻轻拂过他的耳旁。他缓缓睁开眼睛，眉头因为刺眼的光线而微微皱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的脸庞。窗外的阳光被她挡在身后，茫然间，他的目光慢慢聚焦，面前的脸庞才逐渐清晰。
“程老师。”他艰难的发出嘶哑的低语。
“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程佳禾关切地问道，眼中满是担忧。
“没有。”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会掉到水里去啊？要不是有人刚好在那里附近跑步，你差点就溺亡了。”
周楷看着程佳禾，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说话。只是他那双灰暗的眼睛，空洞无神，让程佳禾想起了当初的陈澈。
“周楷。”
他仰起头，嘴角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程佳禾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往后轻轻一坐，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惨白的少年，额头上隐约可见的新旧疤痕，他的眼眸黯淡无光，嘴唇已经干涸得起了一层皮。同样的青春年华，却只有周楷的十七岁，最痛。
打完吊滴，程佳禾送周楷回了家。快要到目的地的时候，车子要经过一条阴暗的小巷，她打开近光灯，将车小心翼翼地驶入狭窄的小巷。突然车外传来一股恶臭味，像是什么东西腐烂的味道，越往里开，味道越发浓烈，她按下身侧的按钮，整个车的车窗都被关上。只是这样不经意的举动，却让坐在副驾驶的周楷有些难堪。
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转头对程佳禾说道：“程老师，我就在这儿下车吧，这里你刚好可以掉头往回走。”
“不行，这里路灯都没有，太黑了，我送你到楼下去。”
“不用了程老师，真的不用。”
“没事，我顺便还要去你家做个家访呢，这学期，好像就只剩你了。”
“啊？”他的眼底划过一丝惊慌，接着垂下了头，额前几缕碎发垂下，快要遮住他的整个眼睛。
周楷的家住在一栋老旧的楼房里，楼下是已经关门打烊的店铺。楼道里，除了最底下的三层楼有几盏昏黄的灯勉强闪烁着，从四楼开始，他们只能借着一点月光看清楚楼梯。
“程老师，你小心点。”周楷走在程佳禾的身后，悬空的右手时刻准备着，只要程佳禾稍有不慎往后坠，他就会立刻接住她的手臂。安静的楼道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周楷的家住在九楼，到九楼的时候，程佳禾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用钥匙打开了门。程佳禾刚走进去，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鼻而来，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味道，空气中交杂着潮湿的发霉味、鱼腥味和烟味。
他打开了房间的灯，当房间被黄色的灯光照亮的时候，程佳禾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客厅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零碎东西，破旧的收音机、烟灰缸、还有一些空的啤酒瓶子，木制的餐桌上摆放着一些剩菜，苍蝇绕着菜碟不停地旋转、停留，狭小的房子里是一阵潮湿和阴冷。
“你爸爸呢？”
“不知道。”
“你的房间，是哪个啊？”
他带着程佳禾朝左边的房间走去，一进去，就看见房间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盏简约而明亮的吊灯。房间很小，却有一张木制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书，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把吉他，他的房间不像客厅那样杂乱，被他收拾的十分整洁。程佳禾上前，看着书桌上摆放的古籍和文学作品，突然，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吸引了程佳禾的注意，她刚想伸手去拿那本书，却被周楷一把抓住了手，然后他又立刻松开她的手。
“怎么了？”
“程老师，那是我的日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羞涩。
程佳禾笑着收回了手：“噢，我以为是什么有趣的书呢，原来是你的日记。”
他低下了头，耳朵瞬间红透了，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红润。
“既然你家长不在家，那今天的家访就取消吧。”
“程老师，我的家庭很复杂。”周楷抬起头看着程佳禾，眼中满是迷茫。
程佳禾看着他，这样高的个子，却瘦骨嶙峋，那双干枯的手掌还在颤抖着，无助的眼眸里带着无尽的悲伤。
“那你需要我的帮忙吗？”她轻声询问。
“程老师，你帮不了我的。”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知道，但我会尽力而为。”
送走程佳禾，周楷站在房间的窗户前，躲在窗帘后注视着楼下的身影。直到车的尾灯彻底地消失在了这片黑暗中，他转身坐在书桌前，抽出那本黑色封面的本子，在上面缓缓写道：
我从来不曾觉得生在这样的家庭，是不公平的，是令人抬不起头的，直到今天，我在她的眼里看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诧异，我才真正体会到了自卑的感受。
他的字迹端庄，每一笔，都好像蕴**他的情绪。
第二天，程佳禾一大早就到了教室，此时，教室里还空无一人，她看了眼周楷的座位，径直朝着角落处**桶旁的课桌走去。当她走近时，神色顿时一滞。只见课桌上全被记号笔和涂改液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看着那些恶秽的词语，简直令人不堪入目。她的目光落在角落处的一块地方，那里的字迹显然是新写上去的，她伸手轻轻擦拭，手指果然沾满了白色的颜料。程佳禾眉关紧锁，缓缓抬头看向黑板上方的监控，一双眼睛如同刀刃一般，冷冽而锋利。
监控录像里，两个男生站在周楷的座位前，由于他们背对着监控，程佳禾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但是从他们鬼鬼祟祟的动作可以看出，他们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看着这一幕，程佳禾的脑海中不禁回想起周楷无助的话语。
【程老师，你帮不了我的。】
办公室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名肇事者站在程佳禾的办公桌前，面对她的质问，其中一名男生却不以为然地说道：“好玩呗。”
“好玩吗？”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两人，脸色愈发阴沉，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程老师，又不只是我们俩这样做。”其中一名男生试图狡辩。
她拍桌而起，清凉的嗓音中带着怒气：“我问你们，好玩吗？！”
周烨正准备去高三四班上课，恰好路过程佳禾所在的办公室，他侧身朝里望，就看见她正怒气冲天地斥责面前两个比她还高了一大截的男生。这还是他认识程佳禾以来，第一次见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临近上课，周烨在办公室门口只停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下课后，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周烨碰见了和程佳禾同在一个办公室里的许老师，他主动笑着和他她打招呼：“许老师。”
听到周烨叫她的名字，许怡有些惊讶，他平时从来都不会主动给她打招呼，怎么今天突然跟她打招呼了。
许怡将两鬓的碎发掠到耳后，同样笑着回应：“周老师。”
“许老师，我想问你个事情。”
“好，你说。”
“刚刚我无意间听见我们班的同学说，程老师班上的孩子闯祸了？”
“周老师，你又不是不知道，程老师班上的孩子经常闯祸。”许怡无奈地叹了口气。
“经常闯祸？”
“你不知道吗？程老师现在被调到了高三十二班，那个高三全年级垫底的班。”许老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同情。
不用想，又是赵永刚干的事情，周烨当初刚入职的时候，赵永刚就让他接任了一个成绩、品行都差到极致的班级，后来得知周烨的父亲周朗是江州区教育局的局长，他立刻把周烨调到了全年级最好的班级里去。
高三十二班，鱼龙混杂，这是全校老师公认的事实。所以除了新来的老师，没有人愿意去教他们，更没有人愿意去当班主任，从高一到现在，这个班每科的科任老师都是换了又换。
就只有程佳禾这个**，乖乖地任人宰割。
周烨去了教务处，直接推开教务处办公室的门。浓浓的烟味扑鼻而来，赵永刚正瘫坐在椅子上刷视频，嘴里还叼着香烟，听见办公室的门被直接推开，他被吓了一跳，急忙放下手机熄灭了香烟，大声指责：“怎么进来都不敲门！”
直到看清楚进来的人是周烨的时候，他的脸色突变，立刻换上一副殷勤的笑容：“周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当然是有事相求。”他慢悠悠地走到赵永刚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从容地坐下。
“周老师你以后有什么事在手机上跟我说一声就是了，哪还用得着亲自跑过来一趟。”
“程佳禾，赵主任有印象吗？”
“程佳禾？就是那个被新调到高中部的数学老师？”赵永刚微微皱眉，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
“嗯。”
“怎么了周老师，你要让我办的事，和她有关？”
“我听说高三十二班的孩子们，数学成绩一直提不上来，程老师又是从小学部调上来的，她的经验不足，恐怕难以提升这些孩子的成绩，程老师的确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数学老师，但是短时间内让她从小学阶段跨越到高中阶段，这不仅会给她造成压力，也会给孩子们造成压力。”
“所以，周老师的意思是让我把她换走？”
“不，我的意思是，如果赵主任同意的话，把我调去高三十二班，让程老师担任我的助教，但是她的薪资待遇，必须和之前一样，只能多，不能少。”
“薪资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周老师，你愿意去十二班教数学？”
赵永刚惊诧万分，就算拿出再高的薪资待遇，那些老师都还是不愿意去教高三十二班，周烨怎么会主动提出去那个班？难道是因为那个女老师程佳禾？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主任，尽快吧。”他无视赵永刚的提问，再次强调。
“当然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