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京口镇一间密室之中,唐禹静静坐着,看着风尘仆仆的祖约,露出笑意。
祖约似乎很意外,仔细打量了唐禹片刻,才缓缓坐下。
他没有回应,而是直接问出自己的问题:“谢秋瞳到底要怎样才会放我过去?”
唐禹道:“祖将军看起来很急,那我也开门见山,留下新兵和粮草,北府军会给你们开个口子,让你们顺利朝建康攻去。”
祖约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切齿道:“谢秋瞳真是无耻,分明她也是要反的人,却在这个时候还不动手,想把我们逼到绝路,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唐禹笑道:“祖将军可不要乱说,广陵郡公是忠臣,是陛下提拔上来的人物,自然该守住防线。”
“因此,如果要放你过去,当然该牟取一点利益。”
祖约翻了个白眼,低吼道:“别把所有人都当**了,以她的野心,怎么可能不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如果我是臆测,那在见到你这一刻,就已经是笃定了。”
“她谢秋瞳不反,要你来这里做什么?你千里迢迢过来帮她,不可能没有一个天大的目标吧。”
“不需要辩解,我看得懂。”
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口气,道:“要我新兵,要我粮草,这是狮子大开口,我不会答应的。”
“否则,我就算和苏峻两面夹攻建康,也会因为粮草紧张而陷入被动,最终被吃掉。”
“她谢秋瞳不就是想着让我们先去打嘛,我们的确没退路,但她想要利用这一点捞钱捞量,恕难从命。”
唐禹叹了口气,缓缓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明着说了。”
“你的兵已经到这里了,造反已经坐实了,再没有任何退路了。”
“这个时候,北府军不让你过,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无论你去抢哪里,也最多只能获得短暂的喘息时间,等苏峻败了,司马绍歇过气来,第一个就要灭你。”
“所以你没得选,再痛都得给。”
祖约吼道:“我若是过不去,苏峻也打不进建康,到时候司马绍胜了,我看她谢秋瞳将来还优美与这么好的机会。”
唐禹笑道:“所以她愿意放你过去,扣你的粮草是要你快速取得胜利,不得拖延,也不得怯战。”
“这增加了你的风险,但也加速了战争的进程,对于你来说,这个消息不算太坏,只是有一点坏而已。”
“毕竟你们单兵携带的食物,也够吃四五天的了。”
“这里距离建康不过百里之远,足够你赶到,并好好打一仗了。”
说到这里,唐禹眯眼道:“手中没了粮食,士兵才会更勇猛呢。”
祖约冷笑道:“恶毒,你们两个如出一辙的恶毒。”
“好吧,我的底线是…粮食和新兵,都可以给一部分。”
唐禹摆了摆手,缓缓道:“别想那么多了,条件是不会变的,大不了就在这里耗。”
“谢秋瞳挡住了你,也算是对司马绍有交代,就算怀疑她有异心,但没有行为,也没人敢动她。”
“只有你、苏峻、钱凤,才是真正的没有退路,要么改天换地,要么…死绝!”
祖约沉默了。
他低下了头,沉默了很久,才苦涩道:“我知道我说不过你,我知道我斗不过你们两个。”
他的声音都变得沙哑:“唐禹…唐公!给我指条活路吧!”
唐禹都不禁愣住了。
祖约站起身,对着唐禹深深作揖,哽咽道:“看在我没有阻拦史忠带着三百精锐去找你的情谊上,看在我兄长为这片土地做了一些好事上…”
“唐公是心怀天下之人,也是有原则的人,请…给条明路吧!”
唐禹看着他,也陷入了沉默。
最终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的确该给史忠一个面子,也的确…敬佩你的兄长祖逖。”
“好!我给你指条路!一条还算不错的路!”
……
这一谈就是一下午,等到黄昏十分,祖约已经离开了一会儿,唐禹才从密室中走出来。
看着京口严整的街道,沐浴着夕阳的昏黄,唐禹也不禁有些头疼。
计划有很多细节他还把握不住,拿捏不好,但似乎已经可以看到趋势和雏形了。
但…秋瞳怎么办?
她最近几乎两三天就要发病一次,脾气越来越不好,心态越来越急躁,到时候她不听我的劝阻,难道又要吵吗?
唐禹已经预见之后的事,觉得疲累不堪。
他骑上了马,蒙上了脸,朝着广陵郡府而去。
由于大战来临,谢秋瞳也停止了施粥,这里也逐渐形成了流民团体。
他们到处窜,到处作乱,为了那口吃的,穷凶极恶,满面狰狞。
唐禹不怪他们,唐禹只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夕阳已经没有了,西天只剩下晚霞残照,使得整片世界都红了起来。
黑暗侵蚀着红光,夜幕逐渐降临。
前方又有流民作乱,他们刚刚屠杀完一个村子,正在转移。
静静看着这一幕,唐禹五味杂陈,却突然皱起了眉头。
在那村口的古井旁,在无数鲜血与尸体的堆积处,一个消瘦的身影正在人群之中走动着。
这些尸体几乎都被扒光了,衣服被抢走了,还有什么值得这个人找寻的。
唐禹骑着马朝前,在昏暗的天色中,在红与黑的交织中,他看到的是一个和尚。
一个骨瘦如柴、满脸皱纹、苍老到行将就木的僧人。
他右手握着死者的手,左手竖掌,闭着眼睛,嘴里喃喃念叨着经文。
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天都彻底黑了,他都还在忙碌。
他在为死者超度,为亡魂默哀。
唐禹瞧得不真切,但可算是瞧出来了,忍不住喊道:“是…是怀悲大师吗!”
远处的老和尚睁开了眼睛,轻声吟唱:“阿弥陀佛…”
听到声音,唐禹终于确定了,连忙跑鼓秋,一时间心都有些抽痛。
当年见到怀悲大师,他何等壮硕,精神矍铄,气场极强。
如今的他,枯瘦的像一具风干的尸体,深陷的眼眶,皮包骨的腮帮,还有那已经有了褶皱的头皮。
唐禹忍不住道:“大师,跟我回郡府吧。”
怀悲微微笑着,声音慈祥:“施主,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何苦如此?”
“我寿元将近,确实已到圆寂之时,能在死前为这些苦难者超度亡魂,也是功德造化啊。”
“极乐世界,老僧并不孤单。”
“施主若是真有感恩之心,便…便…救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