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迟迟未现,气氛凝滞。
片刻后,殿门后传来细微铃响,一道温冷女音回荡殿中:
“宣。”
夜千雪步入大殿,一袭淡紫朝袍,乌发高绾,凤眸如冰,未带一丝妆饰,却压得殿中无一人敢抬头。
林乾行礼再拜:“末将叩见陛下。”
夜千雪步至御座,不坐,仅立于阶前。
“北疆平定,有劳靖王。”
“册封之事,自有礼部处置。”
“但——”
她忽而顿住,凤眸扫过殿上,声音清冽:
“本宫听闻,靖王此番,除带捷报而归,还带了些……旧部?”
林乾拱手,神情平静:“回陛下,末将此番回京,确有一事相请。”
“北疆战后,军伍凋零,六将三废,留守者不足一千。”
“兵部空悬月余,调度艰难,朝中诸事,边境无凭。”
“故末将斗胆——请旨,暂代兵部之职,以安四境。”
此言一出,殿中一静。
不少老臣顿时皱眉,但却无人立时反驳。
林峰站在文列之中,缓缓抬头,眼中一丝冷意浮现。
“果然来了。”
“这狗东西,还是来了。”
林乾不是来请封的。
是来抢位的。
若他掌了兵部,林家等于一手握了边境兵符,一手捏了朝中刑律——林山是太傅,林乾若掌兵部,林尧又是刑部副使,朝堂三柱,一家独握。
到那时,林峰——将死无葬身之地。
夜千雪却未动怒,眼神冷静,只淡淡开口:
“靖王此言,本宫记下。”
“兵部人选,本宫自有定夺。”
“你且退下。”
林乾一顿,拱手:“末将遵旨。”
语气虽敬,眼中却藏着一丝不甘。
林峰盯着他,心中冷笑。
“你等着。”
“你若真敢坐上兵部尚书之位——我第一个杀你。”
……
朝议将散,天光才刚破云,宣政殿外寒风扑面,卷着御道两侧垂落的红檐幡旗,猎猎作响。
林峰立在殿门外,手负在身后,青袍微扬,眼神沉静如潭水,唯有指尖不动声色地轻轻一颤。
林乾走过他身侧时,脚步顿了一顿,仿佛随意瞥了一眼,语气温和:
“沈少卿,朝堂新贵,果然如传言那般……手段了得。”
林峰垂眸不语,只微微拱手:“靖王过誉。”
“哦?”林乾笑了下,步子未停,“希望你这份‘手段’,能一直用在查案上,而不是……挡人去路上。”
话落,人已远。
林峰目送那道宽袍身影走下台阶,衣袍随风如烈焰翻卷。朝阳正好照在林乾披风上的虎纹银甲上,晃得人眼疼。
“装得还真像个忠臣。”
林峰轻吐一口气,转身离开御阶。
但他知道——林乾刚才那句话,杀气藏针,挑明了敌意。
沈策是大理寺的人,查案,动人。
而林峰……是被他们林家赶出族门、欲置死地的“弃子”。
他们当然不希望他活着查下去。
……
午后,风入坊巷,冷得人手指发麻。
大理寺西楼,林峰独坐偏殿。
卷案摊满一桌,他却迟迟没有动笔,只盯着一份匿名抄送的军中情报,眉头越锁越紧。
那是一份关于北境“影卫营”的残卷情报。
署名为“左三”。
据此卷所述,林乾所统军伍中,有一支并未列入兵部名册的“黑甲营”,常年不归兵部调遣,也不接朝廷诏令,只听命于林家私语口令。
其人皆戴骨面,不署姓氏,夜行袭营,专擅追踪与杀伐,常年驻扎北荒山脊,行踪极隐秘。
最关键的一句,是:
“影卫营源自‘偏锋堂’,为林家当年密训死士之一支脉。”
林峰盯着那行字,指尖的力道一寸寸绷紧,手中羊皮卷被他捏出一道细碎裂痕。
偏锋堂。
那个名字,像是从尸骨里爬出来的。
他记得小时候听母亲提过一嘴,那是林山一手扶持的暗堂,专为林家做“脏活”的人,杀人,炼魂,烧档,毁口。
林峰五岁那年,偏锋堂被流放北境,那天开始,林家少了一个暗堂,也多了一个“弃子”。
他就是那弃子。
林峰闭了闭眼,拂手将残卷焚成灰,投进炉中。
这时候,脚步声从院外传来,轻而急。
“进。”林峰未抬头。
门开,是一名身形瘦高、面色干枯的中年人,穿着普通差吏袍,却眼神极锐。
杜衍,现为大理寺“底线”密探,出身黑巷孤楼,擅长潜踪秘语。
“杜衍。”林峰目光落在他身上,低声吩咐,“你走一趟‘西郊黑坊’,查一件事。”
“查什么?”杜衍低声问。
“查人。”林峰语气极冷。
“北州失踪流民,近五百人,转道黑坊后再无消息。”
“我怀疑,他们被转运进了某个秘密的……‘训练点’。”
“你去,查清,回来。”
杜衍点头,不多问,一拱手:“属下明白。”
走时只留下一句:“三日后不归,便是我死了。”
……
三日后,北郊雪夜。
风大,雪急。
林峰立在大理寺后院廊下,望着空空黑道,衣袖未动,却浑身冷得像块石。
“第三天了。”他轻声。
廊下火灯一盏盏熄灭,整个大理寺似乎都被夜吞没了。
一只乌鸦从天而降,落在林峰脚前。
它不是来叫的,而是来送信。
脚上绑着一卷——血封纸卷,残破不堪,只剩半截。
林峰弯腰取下,展开一看,瞳孔猛然一缩。
那是一张粗糙羊皮,边角浸血,中央绘着一张地势图,极淡极细,像是草草画下的逃生标记。
图中写着三个字,血笔重勾:
“天眼图”。
林峰瞬间记起。
天眼图,是北荒术士用来布阵之时的灵脉标图,常用于“魂识牵引”,控制灵气走向。
而这图最关键的位置——
标注的,却不是黑市、道观、流坊。
而是:
御林司。
林峰指尖微颤。
那是陛下亲军重卫,掌天子寝宫、内城秘卫、东厂锦衣、皇族动向。
御林司与北荒勾连?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一只手,伸进了皇宫最深处。
御街沉沉,夜深风急,宫灯如豆,映得朱墙金瓦皆带寒意。
申末未过,林峰着夜行衣,未骑未车,自北巷翻入内城,一路穿入太液池畔,无惊无动。
他没走御道,亦未通牌引,仿佛幽影一抹,直入清幽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