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吟却并未气馁,她无视了苏朝槿,转而再次看向许舟,笑容愈发甜美,声音也放软了几分:“许舟,你们那架马车里……可还宽敞?我们车里三人,挤得腿都伸不开,你那厢若还有空位,可否让我搭个座?路上也好替你剥橘递茶。”
她话语里的暗示,几乎不言而喻。
许舟心中诧异更甚,这江晚吟今日的热情,实在有些超乎寻常。
真是怪事!
昨天他可没按约送她发簪,照理这位大小姐被放了鸽子,该给他冷脸才对,怎的反倒更热络了?
苏玄嗣适时地探出头来,打断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了江三小姐,巧了,我们这马车也正好坐了三人,亦是满满当当,实在腾不出空位了,还请见谅。”
江晚吟眉头皱得更紧,刚想再说什么,忽然,西直门内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如同骤雨敲打地面,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三名身披精良甲胄的年轻军汉纵马驰出城门,当先一人尤为醒目。
他身披暗金狻猊铠,头戴凤翅鎏金盔,腰悬两刃戟,座下赤炭火龙驹四蹄踏烟,活脱脱画里走出的温侯再世。
此人身形魁伟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睥睨一切的狷狂之气,顾盼之间,目光如电,仿佛沙场之上巡视己方阵地的骄将,视周遭一切如无物。
他猛地一夹马腹,直朝江听潮冲来,速度之快,似要一击撞翻。江听潮急挽缰绳,照夜白长嘶人立,马蹄几乎擦到对方胸甲,才险险避开。
江听潮破口大骂:“陈寔,你他奶奶的赶着去投胎?”
赤炭马人立而起,马上将军单手提缰,缓缓回身,嘴角勾着狷狂笑意:“江听潮?你也配来春狩?”
江听潮按住受惊的马,冷笑回刺:“你能去的地方,我江听潮自然去得。”
“好极。”万岁军将仰头大笑,戟尖虚点,“数年前羽林军春狩放空箭的笑话,今日或能再开开眼。”
许舟隔着帘缝望去,只见对方披风猎猎,如一团黑红烈焰,霸道张狂之气扑面而来。
陈寔勒住那匹神骏非凡、通体赤红如炭火的战马,马蹄不安地在原地踏动,扬起细小烟尘。
?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许舟,嘴角勾起一抹讥讽:“哟,这位瞧着倒有几分眼熟。该不会就是近来名声大噪,据说在高平阵斩北狄狼骑军百余人的许百户吧?”
他语调拖长,带着夸张的恍然,“哎呀呀,陈某人早就想亲眼见识见识,许百户是如何单枪匹马,砍翻百余狼骑精锐的英姿了!?如今市井无聊,竟将你我并称什么‘京华双龙’,听得我耳根子都快起茧了。”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轻佻地扫过许舟所乘的玄黑色苏家马车,嗤笑一声:“今日一瞧——龙?没瞧见。倒像是条盘在闺阁绣房车驾里,不敢见光的黑泥鳅!”
“陈寔!”
江听潮当场炸毛,气得脸色发青,“你他奶奶的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真以为披着万岁军的皮,就能满世界喷粪了?把你扔到高平那鬼地方,你怕是第一天就让人剁了喂狼!”
许舟虽未见过此人,但对方言语间那股毫不掩饰的、近乎针对的敌意,他已清晰感受到。
陈寔闻言,收敛笑容,冷冷道:“江老二,你少在这里聒噪。高平那仗,你们羽林军折了多少兄弟,你自己心里没数?别拿你手下那群草包,来碰瓷我万岁营的儿郎!”
江听潮气得还要争辩,许舟却开口拦住了他,面色平静无波,语气淡然:“江听潮,算了。世人大多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争辩无益,随这位万岁军的军爷怎么说吧。”
江听潮胸口剧烈起伏,面色涨红,瞪着陈寔,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寔斜睨了许舟一眼,见他如此反应,冷哼一声:“你倒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莫要以为在外城与些市井帮闲、武行把棍厮打争斗,赢了几个不入流的角色,就能将尾巴翘到天上去。堂堂御前禁军,行事与江湖混混无异,也不嫌丢尽了陛下的脸面!”
他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与你这等人物并称,陈某都觉面上无光,羞愧难当!正好,借着此次春狩,便让京城上下都睁眼瞧瞧,年轻一代中,究竟谁才是真龙,谁才是那上不得台面的泥鳅!”
许舟心中恍然。
难怪此人一出现就带着滔天敌意,刚出西直门便纵马直冲江听潮而来……
原来,根子是在自己这里。
只不过,这缘由听起来……
也太过幼稚了些?当真是为了这点虚名,这点市井排行的小事?
许舟心底不免生出几分荒谬之感。
另一架马车上,江晚吟早已面带愠怒,忍不住出声呵斥:“陈寔!你在此胡言乱语些什么?!”
陈寔攥紧缰绳,冷笑道:“江三小姐,陈某说错什么了吗?莫非你也觉得,与这等人物并称,是件光彩的事?”
“你……”
江晚吟气结,正要高声反驳。
忽听“哗啦”一声轻响——
苏家马车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容挑开。
苏玄嗣半倚在窗棂旁,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落在陈寔身上,语气温和:
“陈郎将,这一大早的,火气怎么如此旺盛?莫不是昨夜在营中操练得过猛,不小心……把脑子给练糊涂了?” 他微微挑眉,故作惊讶,“万岁军的训练强度,如今已经大到这般有伤天和的地步了吗?若是身体不适,可千万别硬撑,不如我代为上奏陛下,替你求个清闲些的职务,好好将养将养?”
陈寔脸上的狂傲之色瞬间一凝,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般。
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是,面对苏玄嗣这绵里藏针的话语,这位方才还嚣张不可一世的万岁军郎将,竟罕见地沉默了片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没能出口。
?他神色忌惮,随后似乎觉得这般沉默落了气势,这才强自冷哼一声,猛地拨转马头:
“哼!牙尖嘴利!待擂鼓之后,山中相见,希望你等还能如此刻般能言善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