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陈寔一夹马腹,赤炭马嘶鸣一声,扬起动地尘埃,疾驰而去。
只留下一句飘散在风里的狠话,清晰地钻进许舟耳中:
“黑泥鳅,洗干净脖子等着,别让爷在山里扒了你的皮!”
苏玄嗣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悠然道:“这便走了?陈郎将,不如且站下,你我好好说道说道,这‘泥鳅’与‘道理’,究竟哪个更经得起推敲?”
已经冲出十余丈的陈寔,那魁梧如山的身形在马背上明显一僵,非但没有停下,反而猛地一抽马鞭,速度更快了几分,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许舟看着陈寔那堪称狼狈的背影,挑了挑眉:“???”
这……是怎么回事?
官道上,陈寔纵马扬起的飞尘尚未完全落定,其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苏玄嗣这才不紧不慢地放下马车帘子,转回身,脸上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对许舟调侃道:“这陈寔,乃是江南陈氏的嫡子,现任万岁军千户。陈家根基在南方,族中虽富庶,却罕有人入阁拜相,在朝中影响力多靠姻亲故旧。此子据说自幼神力,性情彪悍,前些年奉命押送一批南货北上,路过武昌府地界时,恰逢当地闹‘三眼彪’匪患,官兵屡剿不利。他倒好,单枪匹马,循着踪迹直捣匪巢,凭一柄马槊硬是挑翻了匪首及其麾下数十名积年老寇,一举成名。万岁军大都督闻讯,亲自出面招揽,这才留在了京中。”
许舟点头,没想到这陈寔还有这般事迹,倒也不全是个仗着家世和军职耀武扬威的草包。
他随即问道:“那他方才为何似乎颇为忌惮大哥?”
苏玄嗣闻言,脸上露出些许腼腆之色,摆了摆手:“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早些年他刚来京城,年少气盛,与我在某些场合有些……小小的摩擦。此人勇力确实非凡,但论及机变谋略嘛……”他含蓄地顿了顿,“咳,为兄不得已,只能略施小计,让他吃了些不大不小的亏。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许舟心中感慨,自己这位大舅哥,当真是深藏不露,看似温文尔雅,竟能让陈寔那等猛将吃瘪后留下心理阴影。
苏玄嗣笑着宽慰他:“往日没见过这般莫名其妙寻衅滋事之人吧?哈哈,贤弟,你这才是刚在京城崭露头角,又顶着阵斩狼骑的名声,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陈寔不过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说不定今日到了香山脚下,你还会遇到其他想掂量你斤两的人物。”
一旁的苏朝槿闻言,巧笑嫣然,打趣道:“那姐夫今日的安危,可就全仰赖大哥周全了!”
苏玄嗣故作矜持地摆了摆手:“欸,好说好说,自家兄弟,理应照拂。不过话说回来,陈寔今日如此针锋相对,除了他自身骄狂,更深层的原因,还是因我苏家与他陈家,祖上便结有旧怨,许舟你算是被无辜牵连进来了。”
许舟好奇追问:“哦?是何旧怨?”
苏玄嗣略一沉吟,解释道:“说来话长。据族谱所载,早在前朝末年,我苏家祖上曾出过一位惊才绝艳的先祖,其刀术堪称无双,更是自创了一门名为‘惊鸿照影’的绝技。后来,这位先祖与当时陈家的一位小姐互生情愫,两家本是世交,乐见其成,正要缔结秦晋之好。岂料……那陈家女竟暗中将先祖赖以成名的‘惊鸿照影’刀诀,泄露给了家族。此事败露,先祖心灰意冷,愤而立下祖誓,苏家子弟,永不与陈氏女通婚。”
他叹了口气,“当然,陈家那边对此事又是另一套说辞,各执一词。但自此之后,两家便生了嫌隙,虽未至水火不容,却也始终不对付,明里暗里的较劲,持续了百余年。”
许舟若有所思,原来还有这般渊源。
就在这时,西直门方向再次传来清脆而富有节奏的马蹄声。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两骑并辔而来。当先一人正是柳清安,她今日未着裙钗,反而是一身利落的湖蓝色骑射服,青丝高束,以一根玉簪固定,虽无珠翠点缀,却自有一股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的勃发之气。
与她同行的,是其兄柳云溪。
他端坐于一匹神骏的白马之上,身着月白儒生长衫,外罩一件玄色软甲,既不失文士的儒雅,又平添了几分干练。剑眉星目,顾盼生辉,嘴角**一抹温和的笑意,竟隐隐有几分儒将的风采,在春日晨光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柳云溪策马来到苏家马车旁,勒住缰绳,笑容爽朗地开口:“许舟,苏兄,朝槿妹妹,我们没来晚吧?”
他这热情洋溢的招呼,精心营造的气氛瞬间垮掉。
许舟笑着拱手:“来得正好,倒是错过了一场好戏。”
柳云溪闻言,剑眉一挑,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什么好戏?莫非有人先我们一步,在此演练了一番?”
许舟便将方才陈寔寻衅、纵马冲撞、口出狂言,最后被苏玄嗣三言两语惊走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
柳云溪听罢,抚掌哈哈大笑,兴致勃勃地说道:“竟有此事?妙极!等此番春狩回去,我定要请西市最好的说书先生,将今日‘京华双龙’香山脚下初相逢,陈寔望风而逃、许舟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故事,好好编排一番,在各大茶楼酒肆传唱!必叫那陈寔臊得三个月不敢出门!”
许舟听得一愣:“……?”
旁边的苏玄嗣也眯起了眼睛,看向柳云溪:“柳兄,我且问你,之前在市井间流传甚广,将许舟与陈寔并称为‘京华双龙’的始作俑者,该不会就是你吧?”
柳云溪脸上顿时浮现腼腆笑容,他摸了摸鼻子,嘿嘿笑道:“这个嘛……江湖传言,难免有所夸大。我不过是见两位皆是人中龙凤,一时兴起,与三五好友品评人物时,随口提了那么一句……谁曾想,坊间百姓竟如此热情,传着传着就……就变成这样了。惭愧,惭愧。”
许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