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润安“嗯”了一声,并未抬眼,只是随手从身旁的矮几上取过一面镜子。
这镜子形制与一楼的“玄览镜”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数倍,仅如巴掌大,做工更为精巧。
他将这小镜平放在面前的小几上。
枯泽适时地将一杯茶水递到魏润安手边。
魏润安伸出两根手指,拈起那杯茶,手腕倾斜,将微烫的茶水如同研墨般,徐徐倾倒在小小的镜面之上。
清澈的茶水却并未四处流淌,反而在镜面上迅速铺展成一层均匀的水膜。
紧接着,平滑的水膜之下,镜面深处朦朦胧胧地亮起了柔和的白光。
数个古朴遒劲、仿佛由光线凝聚而成的金色小字,如同游鱼般,自发地从镜面白光中缓缓浮出,排列在虚空之中!
魏润安目光沉静,轻声将那几行金字念出:
“性狡而守正,智深且通变。临危不惧,反扑如雷霆;陷绝境而不堕其志,反能勘破虚妄,慧剑斩迷思。杀伐果决,然非嗜杀;情义存心,却不滥情。可托大事,能蹈险地。”
其后,是两个更为耀眼的古篆大字——甲上!
饶是魏润安见惯了英才,此刻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惊愕。
这评价,相当之高!
他转过头,看向窗边的沉阴,问道:“沉阴,你当初入门时,‘玄览镜’给出的评价是何?”
沉阴思索片刻,恭敬答道:“回魏公,属下当年所得评价为——‘性敏而厉,思密且专,忍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所不敢行,然失之过刚,易折’。评为甲下。”
魏润安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到一旁枯泽身上:“枯泽,你呢?”
枯泽放下茶壶,平静道:“回魏公,属下当年亦得甲下之评。评语是:‘心似凝脂,处近则润,应事如缕,密不透风;然视远若雾,谋深则滞,守近局而无失,望长川则有惑’。”
听闻两人回答,魏润安感慨道:“你二人皆是甲下……这般资质已是万中无一之选,足可独当一面。而这许舟,竟是甲上……”
他微微摇头:“顾摇山长得此镜近百载,甲上之评,不过寥寥三次……”
魏润安再次伸出手指,指尖萦绕着淡淡灵光,轻轻抚过空中那行金字。
随着他指尖划过,金字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迅速消散、重组。
这一次,浮现出的不再是评价,而是几行箴言:
“星轨交错,命数驳杂。隐见青龙盘桓,主贵气勃发,非池中之物;偶露武曲峥嵘,主刚毅决断,统御之能;暗藏破军煞气,主涤荡革新,破而后立……三星同耀,命格混沌,前路莫测,吉凶难料。”
魏润安看着这几行字,轻咦出声:
“嗯?青龙、武曲、破军……三星同耀,彼此纠缠?此子命格,为何如此奇特,竟有三种截然不同的强大命格交织于一身?这……”
便是他,也从未见过如此复杂难明的命格。
就在魏润安为那三重命格沉吟之际,镜面上水波再漾,竟又浮现出一行稍小些的金字:
“心性桀骜,不慕虚文。于佛、道、儒三教殊无敬意,视礼法规矩若敝履,非可常理度之。”
房间内的几人目光不由得再次聚焦于镜上。
沉阴眉头微蹙,枯泽面具下的目光也闪动了一下。
魏润安看着这行评语,脸上却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只是淡淡地伸出手,用袖袍在那行字上一拂。
灵光过处,那行金字如同被拭去的尘埃,悄然消散。
沉阴有些疑惑,出声问道:“魏公?此子如此不驯,恐非善与之辈……”
魏润安目光悠远,仿佛透过楼板看到了楼下那个刚刚挣脱梦境的年轻人,缓缓开口道:“我虽向来厌恶那些仗着几分修为便目空一切、以力犯禁的修行者,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往往越是这般心中无所敬、无所畏的桀骜之辈,修行路上反而愈能勇猛精进,不受心魔所困,不行迂回之路。他不敬三教,不尊虚礼,心中便少了许多枷锁藩篱……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敢去想、去行那等‘颠倒乾坤’之事。只是……”
魏润安说到这里,罕见地犹豫了一下,神色复杂。
他摆了摆手:“此事……日后再说吧。我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
“是。”
几人齐声应道,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茶室。
严讷走在最前,玄契如影子般沉默地跟在沉阴身后,枯泽则步伐缓慢,似在沉思。
严讷独自下了楼,回到一层。
许舟与焦胜还等在原处。
严讷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对许舟道:“魏公已有决断,你今日先回去等候消息。”
许舟挑了挑眉。
这莫非就是此世版本的‘回去等通知’?。
许舟点了点头:“明白了。”
说罢,也不多问,转身便朝着澄心阁外走去。
看着许舟消失在门外的背影,严讷这才压低声音,对凑过来的焦胜说道:“许舟的资质竟是‘甲上’。坏了……照这势头,他若真入了密谍司,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骑到咱们脖子上来了。”
焦胜惊愕地回头,声音都拔高了些:“甲上?你确定看清楚了?不是甲下?”
严讷撇撇嘴,酸溜溜道:“那金光闪闪的两个大字,我怎么会看错。真是没想到啊,这小子……”他叹了口气:“我当年拼死拼活,也只得了个‘乙’的评价。”
焦胜砸吧砸吧嘴,脸上表情复杂:“嘿……我当初好歹还是个‘乙上’,比你强点。”
……
许舟一路不停,出了皇城西苑,回到府右街时,天色已然大亮。
寅时已过,卯时初临。
府右街作为紧邻皇城的官邸区,不复夜深时的寂静。
街道两旁朱门陆续开启,各家仆役洒扫庭除,车马轿辚辚而动,多是身着青、绯官袍的官员正预备出门上朝或前往衙署。
许舟悄无声息地从侧门潜入苏府,沿着熟悉的小径回到自己那座偏僻院落。
晨光洒满庭院,汀兰正坐在石桌旁打着盹,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怀中却还紧紧搂着毛发蓬松的大肥猫,仿佛那是个暖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