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河畔 第四十六章:鹰嘴崖下的秘密

暴雨持续了整整一夜。黎明时分,韩东来被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富贵的声音夹杂着雨声和喘息:“东来哥!鹰嘴崖塌方了,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

韩东来一个激灵坐起身,身旁的春花也被惊醒,睡眼惺忪地问:“怎么了?”

“出事了。”他快速套上雨衣,抓起手电筒,“我得去趟鹰嘴崖。”

春花二话不说,跟着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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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嘴崖下,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奔涌而下。塌方的山体像被巨斧劈开,**出一个两米多高的矿洞入口。洞口的岩石上,模糊刻着“79.11.7”的字样,已经被风雨侵蚀得几乎难以辨认。

安小强和周展才已经先一步赶到,两人正蹲在洞口检查着什么。见韩东来过来,安小强举起一块暗绿色的矿石:“东来,你看这个。”

矿石在雨水冲刷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韩东来心头一紧——这分明是铅锌矿!

“当年知青点发现的矿苗,应该就是从这里取的样。”周展才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但后来县里宣布勘探失败,这事就不了了之。”

春花用手帕包起一块碎石,突然“咦”了一声:“这石头上有凿痕,是人为封堵的!”

众人对视一眼,同时望向幽深的矿洞。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去,隐约可见洞壁上残留的爆破痕迹和锈蚀的轨道。

“这不是普通矿洞。”安小强摸了摸洞壁上的凿痕,“是正规开采过的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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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委会,韩玉环正在翻看周展才的药瓶。见他们回来,她急忙迎上去:“展才的止咳糖浆有问题!”

药瓶在桌上滚了几圈,瓶底朝上——那里印着一个几乎被磨平的LOGO,但在放大镜下依然能辨认出“Novax”的字样。

“诺瓦克斯?”韩东来皱眉,“这不是那个跨国制药巨头吗?”

韩玉环翻开自己的知青日记:“79年冬天,马淑芬用中药改良的止咳糖浆效果很好。但82年突然被县里叫停,换成统购的‘复方甘草合剂’。”她指着其中一页,“淑芬姐当时说,新药里掺了西药成分,长期服用会损伤肝脏。”

周展才猛地捂住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韩玉环轻拍他的背,眼中含泪:“三十年了……我们居然一直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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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春花仔细检查韩玉环带来的旧书包,在夹层里摸到一块硬物。她用剪刀小心拆开,取出一张烧焦半边的收据:

“今收到王德海同志勘探补偿款:人民币贰仟元整(¥2000.00)”

落款:幸福公社革委会 1979年11月8日**

“王德海?”韩东来心头一震,“那不是王建国的父亲吗?”

安小强猛地站起身:“79年11月7日封洞,8日就收到补偿款……这时间太巧了。”

江凤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刚解密的档案:“查到了!79年11月5日,地质队确实在鹰嘴崖发现富矿,但7号的汇报会上突然改口说矿脉枯竭。”她抖开一张泛黄的会议记录,“签字否决继续勘探的,就是当时县工业局的李长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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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小,但村委会里的气氛越发凝重。所有线索像散落的珠子,渐渐被串成一条清晰的线:

1979年,李长河勾结王德海隐瞒铅锌矿发现;

1998年,水泥厂借处理矿渣之名秘密提炼,导致污染;

如今,巨丰公司又要以治理为名,行采矿之实!

“明天就是土壤修复招标会。”韩东来盯着墙上挂钟,“必须阻止他们中标。”

周展才却摇头:“光阻止不够,要人赃俱获。”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省纪委已经批准对汪明远立案审查。”

安小强突然接到电话,听完后脸色大变:“养老院那边出事了!郑大有老人……”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众人冲到窗口,只见两辆救护车呼啸着驶向养老院方向。

路春花突然指着窗外菜地:“那是谁?”

朦胧雨雾中,一个戴鸭舌帽的身影正猫腰穿过菜畦,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安小强眯起眼睛,突然冲出门去:“是《青春之歌》!他偷走了郑老的书!”

……

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温室,在路春花的脸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正弯腰检查新培育的黄芪苗,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她手指一颤——“哥”。

“春花,我在村口。”电话那头,路福顺的声音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浑厚,“带了些野生灵芝给你。”

路春花小跑着穿过产业园,远远看见一辆挂着云南牌照的黑色奔驰停在老槐树下。车门打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走下来,古铜色的脸上布满风霜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少年时。

“哥!”路春花眼眶发热。上次见福顺还是三年前,父亲周年祭时他匆匆回来过一趟。

路福顺张开双臂,身上那股熟悉的药材清香扑面。

十七岁的路福顺蹲在供销社门口,眼巴巴望着柜台后的姑娘。那姑娘扎着两条乌黑的辫子,正麻利地给一包当归称重。

“晓兰,我、我挖到棵老山参……”福顺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林晓兰眼睛一亮,随即板起脸:“供销社不收私人药材。”她左右看看,突然压低声音,“今晚七点,后山老地方。”

月光下,两个年轻人头碰头研究那株山参。林晓兰的辫梢扫过福顺的手背,痒痒的,像春天的柳枝。

“起码三十年参龄!”晓兰兴奋地说,“我舅舅在昆明药材公司,最近在收野山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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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社的茶室里,韩东来给福顺斟上一杯云雾茶。茶香氤氲中,福顺从皮包里取出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听说你们在查药材的事。”他打开匣子,里面整齐码放着几支人参,“这是长白山的老参,和当年晓兰舅舅收的那批是同一产地。”

韩东来接过人参,突然发现参须上缠着极细的金属丝:“这是?”

“标记物。”福顺冷笑,“八十年代末就有人往参田里灌重金属促生长,这种参看起来粗壮,实际有毒。”他转向妹妹,“记得98年村里那些得怪病的孩子吗?就是吃了含铅的中药。”

路春花手一抖,茶水洒在桌上。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福顺曾怒气冲冲烧掉过一麻袋当归——那天他第一次对晓兰姐大吼:“这是害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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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福顺执意要去祭拜父亲。在长满青苔的墓碑前,这个走南闯北的药材商突然红了眼眶。

“爹,咱家现在有十七个种植基地了。”他用袖子擦拭墓碑,“按您当年教的,全用古法种植,一滴农药都不打。”

路春花望着哥哥的背影,想起八十年代那个雪夜——父亲背着发烧的晓兰姐,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二十里山路去县医院。后来晓兰姐成了她嫂子,小两口白手起家跑药材生意,第一笔本钱还是父亲卖了祖传的银镯子凑的。

“对了。”福顺从内袋掏出一张泛黄的发票,“收拾爹的遗物时找到的。”

发票抬头是“县药材公司”,日期1989年3月,品名栏写着“川贝母50kg”,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公章——幸福水泥厂劳动服务公司”!

“水泥厂当年还做药材生意?”韩东来敏锐地察觉到异常。

福顺摇头:“我查过,他们是用药材运输车偷运矿渣。晓兰的舅舅就是发现这事后……”他喉结滚动,“出车祸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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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一行人来到福顺下榻的县宾馆。林晓兰正在整理样品箱,她虽已年过五十,但那双杏眼依然明亮如初。

“看看这个。”她递给韩东来一份检测报告,“去年我们在文山发现的。”

报告显示,某种野生三七的铅含量超标百倍。检测样本来源地一栏,赫然标注着“幸福村鹰嘴崖周边”!

“不对啊。”路春花皱眉,“鹰嘴崖的土壤检测明明达标……”

林晓兰和丈夫对视一眼,福顺沉声道:“除非有人篡改了数据——就像当年水泥厂做的那样。”

正说着,安小强匆匆推门而入:“刚接到消息,诺瓦克斯中国区总裁明天要来参加招标会!”

众人悚然。韩东来盯着那份检测报告,突然明白了一切——跨国药企、问题药材、被掩埋的矿脉……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原来都是同一张黑网上的结点!

……

暮色渐沉,幸福村新开业的"老灶台"饭馆里飘出阵阵菜香。路春花站在门口,望着招牌上烫金的"如燕"二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二十年了,自从如燕远嫁他乡,她们再没见过。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系着碎花围裙的女人探出身来:"姐?真是你!"

路如燕的眼角已有了细纹,但笑起来依然像小时候那样,右脸颊先露出一个酒窝。她一把拉住春花的手,掌心粗糙温暖:"我刚还跟老李说,明天去合作社找你呢!"

……

十五岁的如燕蹲在河边洗衣服,嘴里哼着《泉水叮咚响》。路春花猫着腰靠近,突然往她脖子里塞了把野草莓。

"哎呀!"如燕跳起来,湿漉漉的衣杵掉进河里。两个姑娘笑闹着去捞,阳光透过柳枝,在她们身上洒下晃动的光斑。

当晚,如燕没回家。路春花找遍全村,最后在打谷场的草垛后面发现她——衣衫破碎,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

"是金灵……"如燕死死攥住春花的手,"他说要是讲出去,就烧了我家的房。"

三个月后,如燕远嫁河北。送亲那天,她在拖拉机上回头望了最后一眼,泪水冲掉了腮红,露出底下青紫的指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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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馆包厢里,如燕的丈夫李大有正给韩东来倒酒。这个憨厚的河北汉子咧嘴一笑:"当年在县城学厨艺,要不是遇见如燕,我早回老家了。"

"少往脸上贴金。"如燕端着一盘醋溜土豆丝进来,"明明是你死皮赖脸天天往我们厂食堂跑。"

路春花注意到如燕说这话时,手指自然地搭在丈夫肩上。那个曾经畏缩的姑娘,如今眼里有光。

"姐,尝尝这个。"如燕夹了块红烧肉放进春花碗里,"用你们产业园的生态黑猪肉做的。"

肉质酥烂,酱香中带着微微的甘甜。韩东来惊讶地挑眉:"这味道……"

"加了山楂干。"李大有得意道,"如燕的秘方,能解腻还助消化。"

如燕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是为了解重金属毒。我们在唐山开店时,那边污染严重,顾客老说吃了肉心慌……"

饭后,如燕拉着春花上了二楼阳台。远处产业园的灯光像散落的星子,隐约可见鹰嘴崖的轮廓。

"姐,有件事我憋了好些年。"如燕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塑料皮笔记本,"金灵糟蹋我那晚,我扯掉了他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她翻开笔记本,一枚铜纽扣静静躺在夹层里,背面刻着"县水泥厂1987"的字样。

"他当时醉醺醺地说……"如燕的声音发抖,"说厂里最近在搞大工程,连纽扣都是特制的。"

路春花猛地站起身——水泥厂87年根本没扩建!

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韩东来冲上楼:"春花,养老院出事了!郑大有老人醒了,说有重要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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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味刺鼻的病房里,郑大有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路春花。监护仪发出刺耳的"滴滴"声,老人却奇迹般吐字清晰:

"马大夫给的……书……在……"

他剧烈咳嗽起来,护士连忙上前调整氧气。如燕突然"啊"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个油纸包:"刚才在饭馆后门,有个老头塞给我的!"

油纸包里是半本《青春之歌》,书页间夹着张铅笔画的地图。韩东来倒吸一口凉气——图上标注的七个红点,正是当年水泥厂的排污口位置!

"第七个……"郑大有挣扎着指向窗外,"在……鹰嘴崖……"

心电监护仪拉出长长的平线。窗外,夜风掠过山崖,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