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咕涌着炸起来。
等虎皮女呼哧呼哧爬上岸时,卓无昭还站在原地,等待着。
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是那个耐心的受试者,包容着考官的随性。
虎皮女嚷起来:“你这是什么招?阴冷阴冷的。”
她发髻散落,羽毛和花都随水去。她抖抖毛似的甩头,一把往后抓去乱发,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先前的不耐,反而清亮起来。
“只要你告诉我,刚才的就不算,我重新问你。”
卓无昭见她信誓旦旦,就顺势答了:“是几个前辈指导的法门,不过一般对高手不起作用。”
“嘁。”
虎皮女不服气,也没纠缠。她重新坐回了瀑布旁的岩石上,吹风。
“你知道是‘妖记’,为什么还要来?”
没等卓无昭开口,她试探着问:“莫非跟上次那几个门派里的小子一样,想着摸过来除妖?”
卓无昭摇头:“我没有门派,我只是个斩仙者。”
虎皮女“哦”了一声,并不十分确定:“那还是说回正事吧。”
“我想找个稳定点儿的地方安顿下来,你们这里看起来也需要一个能长期留下来的人。”卓无昭说着,环顾一下周围,山高林深,瀑布挑起层层水帘,静与动呼应。
“那你会做些什么?”
“衣食住行上,必要的我都会一点,而且我可以学。”
虎皮女有些惊讶地又望他两下,话还是说得老成:“嗯,不错,挺合适的。第一关算你过了。”
卓无昭了然:“什么时候第二关?”
“洞主现在有点儿忙,到时候通知你。”虎皮女翘起脚,一摇一晃,“你最好就住在山下,免得我们找不到,那可就视为放弃了。”
卓无昭应一声,虎皮女挥挥手:“那就这样了!”
“扑通”,她仰头载入水中,这次没有水花。
不过她很快冒出头,喊:“还没问你叫什么!”
“林照,叫阿昭也行。”
“哦,林照……是你……”
后续几个字咕噜咕噜的,被掩盖过去。虎皮女倏忽消失在水下。
卓无昭便返身下山。
日暮时分,红火涌金。
守店的小二在喂马,草料里混着菜叶和野萝卜,一整盆倒进槽里。马嘴里嚼着嚼着,发出嘶鸣。
小二转头,就看到卓无昭过了围栏,立刻喜笑颜开:“公子,这是等消息喽?”
卓无昭也笑了:“小哥经常见到像我这样的?”
“倒也不是,还有垂头丧气的,哦,还有好几次,几个人从山上下来,鼻青脸肿的,可吓人。”小二之前就见卓无昭出手爽快,现在发现人也好说话,就打开了话匣子,“公子,你是怎么去找仙人的?仙人收徒的试炼,难不难啊?”
“我不知道,还只见到仙人弟子,聊了几句,说有下一关要过。”卓无昭显得赧然。
小二打量着他背上的刀,普普通通,没镶金也没嵌玉,想来仙人的确是不怎么看重外物的:“没事,关关难过关关过嘛。公子,就在这歇一晚上,消息很快就来啦。”
卓无昭笑问:“昨日那种酱肉还有吗?”
“有!当然有!”小二乐呵呵地应,“您去坐,我洗个手,待会儿给您端过来。”
“再加两个葱饼,一碗野蔬汤。”
“好!”
小二响亮的声音还没落下,卓无昭已经走进店内。
四面见方,五六套桌凳都擦得干净,斜辉照上来,金是金,灰是灰,壁垒分明。
卓无昭选了个角落的位置,避开了窗,也避开了光。
他想起兴隆客栈,阴冷冷的气氛刺骨,李掌柜总是坐在门槛上,晒着永远吝啬垂落的阳光。
这里是温热的,连茶水也是。
李掌柜若是尝到,或许又该长吁短叹,念叨起离开的人。
不知道那一夜过后,他是否还安好?
思绪漫漫地淌着,卓无昭指腹顺着杯沿转过,空荡的店外传来马鸣,擂鼓似的,还有那小二的惊叫:
“哎——客官慢点!慢点!撞坏了要赔的!”
紧接着是马蹄点地,一个急切的声音问:“小二哥,这里是不是常有修仙士来?”
卓无昭听出这人是谁了。他抬头,透过门扉,看向那位提头市集的“故人”。
对方还坐在马上,两条浓眉皱着,仍不乏刚毅端正气质,一手拉住缰绳,姿态挺拔矫健,威风凛凛,实在不像个会半路截道的。
小二本来离得远远的,这会儿大着胆子凑上去:“您也是来找山里仙人的?”
那人眼前一亮,风尘疲惫一扫而空:果然没找错!他稳了稳心神,翻身下马,开口打听:“你知道仙人在哪儿?”
“我……”
小二想说“我不知道”,但想起什么,立刻眉开眼笑:“爷您属实运气好,我这店里正有一位公子,才刚见过仙人弟子呢!”
那人毫不犹豫地把缰绳往他手里一放,大步进店。
没有其他客人,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卓无昭身上。
有点儿熟悉感。他想着,一时不能确认,便先大步流星在对方对面落座。
他以为这年轻人会惊讶,可是没有。
“阁下……”
“是你?”
这人敏锐地抓住了这称呼,与记忆中重叠。他醒悟过来,又更意外:“你怎么会来?那份文牒不是……”
“其他厅也有。”
卓无昭替他倒了一杯茶,补充:“很多厅都有。”
那人呆愣着,下意识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猛地顿住,盯着卓无昭。
卓无昭当着他的面,也给自己倒个七分满,然后慢慢地饮下一半,注视向他。
“我、我不是……这……那个意思……”那人磕磕巴巴地解释,半天没句顺畅话,心思显然还缠在先前的消息里。他索性扬了扬手,把脑袋里的杂念都“扔”出去。
他总算再开口:“这么说,这单子不是骗人的?”
“目前不是,但很难说。”卓无昭没有放过他忽喜忽忧的神情变化,他好像陷在漩涡,一边是疑窦,一边是相信,而他举目四望,沉浮不定。
放弃?又心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