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真不是一般人能处理好的。
就算是修仙之人,想要挥挥手就解决也不太可能。
陈业都不用去问,估计就是云麓仙宗在收容灾民的时候,为了快速获得他们的信任,张嘴就承诺给他们各种好处。
或许在余慎行眼里,这些要求都很简单,很容易就能实现。
说不定云麓仙宗收容那几万人也是这么随口答应的,所以堂堂云麓仙宗收容数万人已经是极限。
毕竟良田这种东西,有人开口要一亩,然后就有人敢开口要一百亩。
如今灾民被送到酆都城,自然也是闹起来,要各种不切实际的好处,甚至敢赶走酆都的原住民。
陈业问托娅丽儿说:“你是怎么处理的?”
托娅丽儿说:“回禀宗主,我如今只是保证他们温饱,若是不愿意留在酆都城的便让他们离开。不过也快要压不住了,我准备以阴兵镇压那些闹事的人,不愿意接受酆都城规矩的,直接赶出去。”
陈业点了点头,托娅丽儿倒也够果决,不过这样一来,恐怕会让酆都的阴司再添不少阴魂。
陈业对托娅丽儿说:“这数千人如果都是同乡,应该会有三老或者类似的领导者,不管是多少人,让他们来黄泉道宫见我。”
…………
酆都城内,不再是之前安静得如同鬼城的模样。
习惯在城外住帐篷的北疆人也渐渐习惯了温暖如春的城内,不少人开始将帐篷搬到城内,也有一些北疆人试着住到木头搭建的房子里面。
原本北疆人对中原人没有多少好感,如果说中原对北疆的歧视是十分,那北疆人对中原人的仇视便是二十分。
虽然偶有通商,但多半还是尔虞我诈,诈不了就黑吃黑,吃不下才会好好做生意。
但酆都城整合了北疆的信仰,将祖灵变成了城隍。
北疆人一看黄泉道宫那飞檐斗拱的造型便知道如今的酆都城是中原风格,中原规矩,经过这么长时间,酆都城的北疆人也慢慢向中原的生活习惯过渡。
或许再过几年,酆都城里都分不清谁是北疆人谁是中原人了。
本来应该是很和平的变化,只要一点时间就好。
但突然迁入的数千个中原人扰乱了酆都城的平静。
与那些来做生意的中原行商不同,这些人是来抢地盘的。
圈地是这群中原人来到酆都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他们将酆都当成自己的家乡,比划着要占领最好的地方,扬言要将酆都城里的北疆人都赶出去,还说是奉了仙人的命令。
北疆人都知道那黄泉道宫里面住着北疆之主,正是一位仙人。
如果是那位的命令,那北疆人只能顺从。
不少北疆人被唬住了,准备撤出酆都城。
这时候是托娅丽儿发现了不妥,带着阴兵将这群中原人给包围起来。
但暂时的镇压不是长久之计。
那位太上长老不管凡人的事,只要这群中原人不是冲击黄泉道宫,曲衡是懒得管的。
黄泉宗的其他修士也是一样,都是懒得理会凡人。
托娅丽儿也不敢自作主张,还是要好吃好喝地将这些中原人养着。
毕竟是云麓仙宗送来的灾民。
但这样做终究是显得有些软弱了。
时间一长,那些中原人确认托娅丽儿不敢杀人之后,便又开始有恃无恐。
这几日,几个族老商量着要冲破封锁,反正对方也不敢真动手,那几千人为什么还要挤在这个破地方,明明酆都城到处都是上好的地盘,外面更是有大片丰沃的土地可以开发成良田。
这可是仙人承诺的新家园,天予不取反受其害,怎么可以放弃?
就在众人商量着要反抗之时,几位老人却发现一个关键人物并没有来“开会”。
“赵河州呢?让你们告知他来商议大事,怎么现在都不见踪影?”
赵河州是这群“灾民”中相当重要的人物。
这八千人大部分都是同乡,只有三大姓氏,赵氏、林氏和徐氏。赵河州是赵氏人,但是外来投靠的“同姓”,本来是算不得自己人。
但赵河州有些特殊的本事。
明明是个书生,赵河州的力气却比那些练武之人的还要大得多,刚到赵氏地盘的时候遭人排挤。
别人看他一介书生,又无功名在身,自然是想要占些便宜,没想到几个泼皮无赖被他一只手就扔了出门,其中一个还被他养的恶犬咬断了一条腿。
如此一来,赵氏人知道这位不好惹。
赵氏族长亲自前来,觉得赵河州能文能武,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便将其接纳到赵氏之中。
后来遇到了瘟疫,三族人不得不选择迁徙。
如今要冲破托娅丽儿的封锁,那赵河州这位大力士便必须要出手,尤其是他豢养的黑犬。
这是一条体型异常巨大的黑犬,传闻黑犬最能克制鬼物,那个北疆女子能驱使鬼物,那他们就要用这黑犬来对付。
只是明明早已通知了赵河州,如今却还不见人影。
赵氏族长顿时感觉面上无光,冷冷地说:“若还在三才县,现在就该动用家法了,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快去将赵河州叫过来!”
赵氏族人马上行动,要将赵河州叫过来,但不一会儿赵氏族人却前来汇报:“赵河州一家三口不见了!”
赵氏族长还没弄明白发生何事,便看到托娅丽儿带着一群黑气缭绕的阴兵出现。
这些阴兵每一个都比牛还壮,比马还高,要么猩红的长舌拖在外面,要么头大如斗长满尖角,光是青面獠牙已经算是比较好看的那一类。
阴兵们盯着众人桀桀怪笑,仿佛随时会冲到人群之中大开杀戒。
三位族长身边的族人们吓得纷纷后退。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托娅丽儿不曾伤过人,但这些狰狞可怖的阴兵实在吓人,光是看着就令人双腿发软。
托娅丽儿对那几位老人说:“宗主有请,三位随我来吧。”
这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让三位族长都愣住。
人老成精,之前他们都能看出托娅丽儿的忌惮,这北疆女子不敢对他们做些什么。
三位族长看来,都是因为送他们前来酆都城的那位仙人。
酆都城是仙城,送他们来这里的也是仙人,仙人之间肯定有过商议和决定,这个北疆女子虽然能驱使阴兵,但她肯定也不敢违背仙人的命令。
但今天似乎不一样了,托娅丽儿的眼神里充满了那种秋后算账的得意。
那位宗主,应该就是这座仙城的仙人吧?
三位族长颤颤巍巍地走着,在阴兵的包围之下走到那神光熠熠的黄泉道宫之前。
如此仙宫,也不知道那位仙人究竟是何种模样。
三位老人下意识停下脚步,但托娅丽儿却催促说:“快走吧,三位,宗主在三十三层等着你们。”
“三十三层?”
三个老人都吓了一跳,他们都是六七十岁的高龄,怎么可能爬上三十三层楼?
托娅丽儿却一副看戏的模样,身旁的阴兵更是驱赶着这三人走进黄泉道宫。
三位族长根本无力反抗,只能拄着拐杖开始一点点地爬上三十三层。
黄泉道宫可不是一般的高楼,随便一层的高度都比城墙还高,等这三个老头爬上三十三层的时候,他们已经没了半条命。
要不是这黄泉道宫中灵气满溢,呼吸之间都能让人延年益寿,这三个老头怕是要死在半路上。
而等三人爬到三十三层,他们都已经趴在地上,几乎无法动弹。
陈业也不着急更不催促,任凭这三人躺着歇息,只是自顾自地跟身旁的一家三口聊天。
他们正是赵河州一家,正是陈业刚刚研究血丹时在荒山中偶遇之人。
若非赵河州带来了崔县强征童男童女之事,陈业也不会在崔县遇到苏纯一,就不会找到苦厄和尚的宝贝,或许到现在还在气海境以寿元换修为呢。
陈业还记得当初他彻夜未归,赵河州生怕他遭了意外,举着火把找了一夜,连脸都被树枝给划破了。
因为这份情谊,当初分别之时陈业将手上跟魔门相关的东西都送给赵河州,嘱咐他用这些东西保命,寻得新的住处之后就要赶紧扔掉。
其中就有一部分陈业炼制出来的兽血丹。
这东西用处不小,能强制气血,若是寻常的外伤,说不定还能救人一命。
结果赵河州在上路之前就将血丹给一家三口分食了,连襁褓中的孩子都分了一点。
陈业都感慨赵河州命大,这玩意是大补,对婴儿来说却未必。
但看那在母亲身旁爬来爬去的孩子,看来吃过血丹之后反而让他长得非常壮实。
不过,他们身旁这条黑狗是怎么回事?看着竟然有几分眼熟,而且还不对对着陈业哈气。
陈业瞧了半天终于认出来那条不太灵便的瘸腿,大声笑道:“原来是你这孽畜,当初大半夜将我堵在大石头上,硬是守了一整夜不让我下来。”
这哪里是什么大黑狗,分明是陈业做实验时候遇到的那条瘸腿狼。
赵河州听了,连忙说:“恩公,这狼我们离开破庙之后跟上来的,当初我们也不知这畜生为何要追上来,没想到与恩公也有些渊源?”
陈业想了想,然后说:“大概是味道,你与这狼都服过兽血丹,我炼制丹药的时候改过一点配方,会残留些许味道。寻常人是闻不出来,这瘸腿狼大概是觉得你们身上的味道与他相近,便认了了你们一家三**同伴。”
这瘸腿狼当初是被狼群赶出来的,大概就是因为又老又瘸,所以被抛弃了。
发现赵河州这一家三口有差不多的味道,便想要重新加入族群。只是一年多不见,这瘸腿狼都变成大黑狗了,会摇尾巴就算了,怎么连毛色都换了。
陈业朝那大黑狗伸手,这畜生似乎还记着陈业抓住他硬灌丹药的仇,便对他龇牙咧嘴地低吼。
赵河州正要喝令这黑狗趴下,但陈业却满不在乎地将手按到大黑狗的头上用力揉起来。
大黑狗忍不住张嘴咬向陈业的手掌,这次赵河州也拦不住了。
这吃过兽血丹的大黑狗早已不是寻常的野兽,已经开始向妖物转化,这一口下去虎豹都受不了。
当初赵河州一家长途跋涉的时候多亏了有这只大黑狗帮忙,不知道多少次帮他们赶走那些凶狠的野兽,但陈业是他们一家的救命恩人……
赵河州正担忧两难的境界,却发现陈业脸上笑容都不变,但大黑狗却发出一声呜咽,仿佛是咬在坚硬的钢铁之上,磕到牙了。
陈业哈哈大笑,八九玄功虽然刚刚入门,但也不是一条狗能咬得动的。
恶作剧成功,陈业抓住大黑狗的脑袋一阵猛揉,无可匹敌的巨力和身上残留的蛟龙气息终于让这龇牙咧嘴的畜生趴在地上发出臣服的呜咽声。
陈业笑揉狗头说:“算你识相,以后就在酆都城好好过日子,饿不着你。”
收复了这只识时务的大黑狗,陈业又问起那瘟疫之事。
赵河州便解释说:“初时大家只当寻常,不外乎是上吐下泻,以为去吃些药便好了,但后来发现不管是什么药都不管用,染了瘟疫的会活生生将人泻成干尸,人死的时候就只剩下皮包骨了。
“若只是如此,按照常理也只是将尸体烧了或者掩埋,但这瘟疫却非比寻常,人死后会不断给活人报梦。”
陈业惊讶地说:“报梦?”
赵河州心有余悸地说:“不错,而且不只是至亲能够梦见,左邻右里都会梦见被瘟疫害死的人,而且数量越来越多。离开云巍县之前,我也曾一晚上梦见好几十个死于瘟疫之人。”
陈业问道:“这些因瘟疫而死的人在梦里做什么?”
赵河州回忆着说:“有时在饮宴,有时在闲聊,我还梦到他们在梦里金榜题名与娶亲,总之都很热闹喜庆。”
这次轮到陈业皱眉了。
一群因为瘟疫而死的人在别人梦里吃喝玩乐,这是什么魔门邪术?
意义何在?怂恿凡人主动感染瘟疫然后**?
怪不得云麓仙宗都解决不了,这种涉及阴魂的法术大部分正道都没有深入研究,也就人手一杆万魂幡的魔门会专门琢磨这种害人的东西。
“离开瘟疫所在地之后还会做类似的梦么?”
赵河州解释说:“这倒是没有,在离开云巍县不久这种梦境便消失了,也没人再发病。”
那看来这瘟疫也是有范围限制的,虽说不知道原理,但应该是有人专门针对地脉风水来下咒,只要小心注意地脉风水的变化,这瘟疫应该不会在北疆出现。
陈业与赵河州聊了半天,那三个气息奄奄的老人总算是缓过气了,一个个爬起向陈业行礼。
虽然赵河州也在,而且跟陈业谈笑风生,但这三位老人现在都顾不上这个,只敢偷偷瞧一眼这位酆都城仙人的模样。
而这一看就惊为天人。
对于凡人来说,陈业给他们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神威如海。
之前那位坐着轮椅的仙人能驾驭虹光,白日飞升,但都不如这位黄泉宗宗主,他才是最符合凡人心中神仙的形象。
明明只是个少年模样,但他的身后仿佛有一尊大如山岳的神灵在俯瞰众生,周身似有无数虚影在对他顶礼膜拜。
神威如海,神威如狱。
这便是陈业给凡人最深的感受,尤其是他们这三位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老人,更是能感受这位阴司之主的威严,仿佛只要他微微睁眼,他们三个就要投入到那无边地狱之中。
原本想好的各种说辞,如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更别说什么赵河州了,他们根本顾不上。
陈业缓缓开口对三人说:“听说,你们要地,要房,还要将北疆之民赶出酆都?”
赵家族长连忙说:“回禀仙人,那是另一位仙人承诺过……”
陈业打断说:“我没答应。”
这平淡的一句话让三个老人都愣在当场。
“啊?!”
“怎会……”
……
三个老人万万没想到陈业会如此回答。
“不管云麓仙宗给你们承诺了何种条件,但我不曾答应过。在酆都城,你们只能按照我的规矩来过日子,你们三位若是不答应,我会让赵林徐三族换一个族长。”
陈业才懒得理会他们心里如何想,转头对赵河州说:“等下你去城隍阁,请十位阴兵到你麾下听令。从今日起,迁徙而来的灾民由你管理,一应用度去找托娅丽儿商量。”
赵河州一听,连忙下拜。
“赵河州领命。”
一年多过去,赵河州也不再是当初那畏首畏尾,说话都不利索,只能靠媳妇的废物了。
这一年颠沛流离,赵河州也明白何谓人情冷暖,这是自己与家人一飞冲天的几乎,他绝不可能错过。
陈业虚扶一下让赵河州起来,便让众人退下。
三位族长面面相觑,自己废了半条命爬上三十三层,结果被一句话就夺了权不说,现在还要重新爬下去么?
陈业可不管这三个老头想什么。
托娅丽儿之所以缩手缩脚处理不好,一是因为她出身北疆,出手严惩中原人会被人认为是有意刁难。
而且陈业不在,这种关乎数千人生死的大事,托娅丽儿也不敢做决定。
陈业却不一样,作为北疆之主,黄泉宗宗主,更是整个酆都城的主宰,管你云麓仙宗答应了什么,又不是他陈业答应的。
道理和力量都在陈业手上,自然是不需要那么多麻烦,一句话就足以打发这三个老头了。
之所以让他们爬上爬下,其实也是让他们明白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的是他们。
等他们收起了这些无聊的贪欲,陈业自然也不会苛待中原人,他们跟北疆之民一样能在酆都城安居乐业。
等到众人离去,陈业便取来纸笔开始写信。
第一封是送给云麓仙宗的回信,这数千人他酆都城接下了,也得隐晦提醒一下他的“好大哥”余慎行,不然云麓仙宗迟早被贪得无厌的凡人给惹恼了弄出不可收拾的祸事来。
第二封信则是送给苏纯一,打听一下那位清河剑派的新掌门什么时候继任,同时将归墟中取得的那柄飞剑描述一下,准备送给苏纯一作为礼物。也顺带提起了幽罗子等魔门尊主的情报,希望清河剑派可以早做准备。
至于第三封信,那是写给莫随心的。
云麓仙宗遇到的这场瘟疫太过古怪,陈业隐隐感觉那幕后之人所图甚大,所以他想请莫随心和她的师父庞朵朵来酆都城一趟。
曲衡、庞朵朵和莫随心,这三位可能是当世最厉害的卜者了,希望他们联手可以算出这场连云麓仙宗也束手无策的瘟疫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不能等到天下人都被瘟疫给害死了再来寻找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