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战国开始掌控山川 第462章:建始元年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做这些事情?”

当被排斥出长安的贵公子孔光,同自己过去的好友再次相见时,

他发现对方正在从事某些十分不好的肉体交易。

孔光对此非常悲伤,于是向打扮的满身风尘的何博发出询问。

刚刚刨了个新鲜的坟,还沾着不少尘土的何博抖了抖身体,又用湿巾擦干净手和脸,才垂着眼睛,轻飘飘的回复一脸痛心的孔光:

“生活所迫罢了。”

“像你这种从长安城中走出来的世代显贵之人,哪里知道底下小民的凄惨无奈呢?”

孔光仍旧是那副悲伤的模样,上前想要来拉何博的手。

“走!”

“我带你去找本地的县令,让他还你清白的身份!”

但何博转身撇开了他,退至同样灰头土脸的周坚身后。

孔光依依不舍的追了上来,

然后就跟何博围绕着周坚,表演了一场失传多年的“秦王绕柱走”身法。

“等……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

周坚先是慑于两人奇怪的对话,沉默的观察了一下,最后终于忍不住,出手打断了双方的追逐游戏。

孔光便跺着脚说,“你们侮辱尸体,本地县令有意要通缉你们呢!”

“若非我来的巧,见到了那还未发出去的告示,劝阻了县令,眼下追着你们跑的,只怕就不止是我了!”

周坚听了,着急回道:

“我寻找的,都是被判处了死刑,并且没有子嗣亲朋的人。”

“我为他们举行丧葬,他们也愿意献出身体,做一些研究……这,这你情我愿,哪里能算有罪呢!”

孔光对他说道:

“你们做的事情,虽然律法没有明文规定,却是着实的不合礼法!”

“人心不能容忍这样的事,何况一县之尊呢?”

诸夏本就重视这方面的东西,

更何况是儒学日益登神的如今?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皇帝喜欢什么东西,

下面的人只会将之翻倍的执行,以讨取上位者的欢心。

所以,

哪怕没有明文律法规定这方面的事,

也不妨碍县令震怒,要处罚何博跟周坚这两个“逆贼”。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县令发布告示呢?”

何博从周坚身后探出脑袋,对着孔光说道。

孔光闻言一愣,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得颓唐起来,也没有先前追人质问的气势了。

“是啊。”

“我尚且有私心难以忍耐,何况他人呢?”

他低着脑袋,不复刚刚出现时,那神气高贵的姿态。

周坚见他如此,有心安慰,但何博拉了拉他的袖子,没有让他说话。

只见何博上前两步,招呼起孔光来:

“难得相遇,去我们那宅子里坐一坐吧!”

孔光“哦”的应下,于是跟随二人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宅院之中。

院子并不大,东西摆放的也很杂乱,

角落里更是叠了几具薄木棺材,还有许多竹篾和未完工的竹编制品。

更恐怖的是,

当孔光走入那阴暗寒冷的室内时,一具青白的人体,直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一向养尊处优的褒成侯如何见得这番场景,当即吓得腿脚一软,要跌落在地,摔个屁墩。

好在何博及时捞了他一把,周坚也走上前去,扯来白布,将这位生前没做过什么好事,死后却能通过卖身积些功德,还享受鬼神亲手服务的大体老师盖上。

“……还是去外面聊吧!”

外面多好!

阳光璀璨,清风拂面,正是旧友重逢,互诉衷肠的好背景啊!

孔光半边身子依靠在何博的手臂上,半边抓着房门,双脚犹如生了根般,死活不肯踏入门槛之内。

何博尊重他的意见,还贴心的指着角落的棺材说:

“坐在那里说吧,不然站着累!”

“……不必。”

孔光勉强的挺直腰板,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我身体好!”

于是,

两人就站在院落中央,手捧着周坚奉上来的热水,说起了话来。

“你又被流放了啊?”

“这次跑的比之前要远不少呢!”

喝下热水的何博,嘴里仍旧吐不出来温暖的话语,一开口就又伤了孔光的心。

他沉默的点头,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

现在,

已经是竟宁元年的春末。

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好,脸上时常带着病气。

而这样的情况,

自然又使得皇帝原本就柔弱的性格,变得更加耳根子软,听进去了太多乱七八糟的话语。

当然,

孔光的劝谏,皇帝是拒绝听的。

因为皇帝自认,自己继承了先帝的盛世基业,

在执政之时,也没有犯下沉迷酒色、荒废朝政这样的错误,

甚至于向天下推广先贤的智慧,让“仁义”的光辉布满大地……都只会让国家变得更好。

匈奴人在他面前匍匐,

域外的使臣在他脚下叩拜,

四海臣民在他身边歌颂。

这怎么会证明,国家正在他手上走向衰败呢?

皇帝的理智认为,孔光有些挑剔了。

而在私心里,

皇帝作为饱受父母疼爱的嫡长子,

从小的志向,便是继承祖先的功业,将之不断发扬光大。

这样,

他才能做一个好孩子,不让父母失望。

孔光多次发出狂悖之语,岂不是说明,他的父亲没有眼光?他这个孩子没有做好?

这是在破坏皇家亲情啊!

所以,

孔光开始了自己起起落落的一生——

皇帝喜爱他好学天真的性格,也重视他孔子后裔的身份,于是对其常有提拔和关照。

但孔光说的话,皇帝着实不爱听。

于是柔软寡断的皇帝,一怒之下也会宣布罢免他的官职,将他驱逐出长安,等到怒气消退,才宣布对之起复。

如此三次,

孔光在“旅行大汉”的路上,也越走越远,以至于从黄河的怀抱中,来南方接受起了江水的滋润,同已经挖坟挖出名气的何博相遇。

“我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做出这样的事……”

在院子里站了一段时间,心情得到平复后,孔光摇头甩掉了内心关于自己的忧虑,只关切起了友人的情况。

何博无所谓的耸肩道,“人体肺腑之深,只通过外表,又怎么能够看出呢?”

“想要治病救人,结果连‘人’长得如何,都不是很清楚,又凭什么去医治呢?”

“再者说——”

何博看了眼即便是在流放路上,也能够受到当地县令热情招待,脸上除却忧色外,别无外力压迫侵蚀痕迹的孔光,拉着声音对他讲道:

“豪强吸食干净了活人的血肉,还要求其对着自己叩拜恭敬,时不时就喜欢用鞭子抽打他们,用比呵斥牲畜更严厉的态度,去呵斥黎民。”

“我跟身边的这个小子,用钱财来同被判处死刑的罪人交易,用死后的安葬和供奉,换取对方的献身。”

“等将之扒拉看一看,摸一摸后,还要替其拼回去,好以全尸下葬,从不因为已经用钱赎买、对方也无法反抗,而进行更加肆意的侮辱和压迫。”

“这样对比起来,我们可比豪强要好太多了!”

“是这样的!”

一旁周坚也点着头道,“有空的时候,我们还会去周边帮人义诊呢!”

学来的知识,

向来需要运用,才能够得到巩固和延伸。

更何况在很多年前,

何博就有帮人免费看病的习惯。

所以在认识周坚后,

何博一边跟着他刨坟挖尸,一边用从前者身上练出来的手艺,去恩惠那些不幸受了外伤的猎户和佃农。

周边的百姓因此称赞他们。

只是可惜,

底层人和上位者的认知,很少有相同的时候。

教条入脑的县令可不管那些受到恩惠的小民,只一心维护礼法的尊严。

至于小民是否会因此缺胳膊少腿,乃至于失去性命?

那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百姓只是残了死了而已,

若自己下辖之地,有狂悖辱尸之人肆虐的消息传扬出去,那可是要影响仕途的啊!

孔光此时,已不是当年那个纯然天真的年轻人了,自然能联想到这些东西。

他干脆又叹了口气,皱眉摇头起来。

何博见他这样,便忍不住说,“你如今这副模样,要是见了我的两个朋友,肯定有话的聊!”

屈原也是个被流放成旅行青蛙的存在,

只是孔光是从北向南走,

而屈原很多时候,是被楚怀王由南向北的放生。

至于西门豹?

那个老东西生前对着他长吁短叹,哀伤于魏武侯不类其父文侯时的模样,何博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是吗?”

“那能否给我引荐呢?”

孔光听到何博这样讲,自然询问他道。

“不能。”

何博唏嘘起来,“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了。”

他还指着屋内躺着的那位仁兄说,“死的比他还烂呢!”

百年过去,

估计骨头都没了!

孔光便遗憾起来。

他刚刚还想着,若同为天涯沦落人,他还能向对方一诉心中苦闷,寻求些许的排解。

但为何不向何博倾诉呢?

孔光想起当年自己多次想要举荐他入朝为官,却遭到屡屡拒绝的事情,心里知道对方志不在此。

如此,

也没必要用朝堂上的风浪,去惊扰正“曳尾于涂中”的逍遥之人。

还是好好享受各自的生活,追逐各自的目标吧!

只希望多年以后,

双方再见,心里的期待能够得到满足。

大汉的天下,还能拥有比今天这璀璨日光,更加美好的时候。

孔光看着叙旧完毕,

开始蹲墙角里编制竹篾,方便给大体老师烧下去当卖身报酬的何博跟周坚,心里默默想到。

……

而当他结束了跟何博的短暂相遇,

性格柔软,故而决议多变的皇帝,也再次下达了起复孔光的诏书。

这一次,

他没有像先前那样,

在短暂的疼爱和欣赏后,又因为不喜孔光的“直言”,而将人再次贬斥。

因为,

皇帝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了。

他倒在床榻上,正值壮年的身体,已经被病痛折磨得消瘦苍白。

“这是天意吗?”

皇帝偶尔从病中清醒过来时,会忍不住的发散思维。

大汉历代天子,多在知天命之年便去世。

他父亲如此,

他也要这样。

“以后的事情,还要辛苦你去多加看顾了。”

转过头,皇帝对身边泪眼婆娑的王政君说道。

他们的孩子,

那位大汉朝的太子,马上就要继位的新君,

性格有些软弱,意志并不坚定,很容易被一些好看的、好玩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然后沉浸其中难以自拔。

皇帝因此,对他有一些不满。

但他十分重视礼法,

“嫡长子继承制”,又是大汉朝历来的传统,

他不愿意破坏这样的先例。

所以,

皇帝只能期待,年未二十的太子,能在继位后变得稳重一些,明智一些。

如若不行,那便委托皇后辅佐朝政,纠正他的过失。

王政君听到他的话语,心里知道皇帝已是弥留之际,便**泪点头应下。

“我没有什么才能,但为了大汉江山,为了子孙后代,也愿意付出一切!”

皇帝便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不舍的看了一眼宫殿中精致的雕饰物件后,离开了人世。

臣子们经过商议,为他冠上了“元”这个谥号:

行义悦民曰元,

主义行德曰元,

能思辩众曰元,

仁圣盛明曰元。

总而言之,

通过这个谥号,足以体现出皇帝生前是个仁慈好学,崇尚仁义的君主。

臣子不认为皇帝执政,有什么过失,

更觉得在他的治下,

远遁西域的北匈奴,都被征讨它的大汉天兵枭首;

依附的南匈奴更是惶恐的向汉朝表达忠诚;

地方百姓在豪强们的努力鞭笞下,开辟的土地越来越多……

这怎么称不上“仁圣盛明”呢?

在一些人心里,

刚刚离去的元帝,只怕比宣帝还要伟大,还要让人敬重!

“只是,新君又会开辟出何等局面呢?”

“他能继承父祖的安定昌盛,让天下在正确的轨道上,继续奔驰吗?”

孔光跟随群臣,

仰望着登基典礼上的新帝,略带沧桑的面孔上,有着很容易被人看出的忧虑。

他周身的同僚们因此微微侧身,同他拉开了些距离。

毕竟如此盛大重要的典礼上,

大家都在山呼万岁,

你却摆出这样的脸色,

是在暗示什么?

这个糊涂的褒成侯,可一点没有他父亲的懂事和喜怒不形于色。

难怪当年被人围着拉拢,

如今却遭到别人暗中排斥!

好在,

高高在上的天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边,

他只是穿着厚重华美的冕服,有些兴奋的张开口,宣布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年号——

“建始”。

只要等冬天过去,春天到来。

天下的年历就要更新迭代,变成建始元年。

但明面上的四季永远在流转,

属于大汉的春天,又真的会在新年之始,准时的到来吗?

孔光无法预料。

正好赶来中原,齐聚一堂的秦隋齐吴等国的使者,也无法预料。

他们只遗憾于先帝曾计划举办的,一场发生在诸夏群国中的,盛大至极的“论道”,由于先帝的去世而被迫推延——

元帝生前崇尚礼法儒学,时常同臣子、太学生们进行辩论。

而在一次辩论中,

元帝忽然想到,除却大汉之外,天下还有秦夏这些立足于域外的国家。

他担忧那些分支生长在远离主干的地方,身边多有蛮夷环绕,不知会不会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得歪七扭八,遗忘了先贤的教导。

于是,

元帝派出使者,前往这些国家,邀请他们的大儒学者来到长安,进行一场属于诸夏的大论道。

就像他用儒学和天子的身份,统一朝野的思想那样,

去帮助诸夏,实现思想上的统一。

可惜,

他离去的太快,

没有坚持到使者汇聚的今日。

好在,

新帝并没有忘记这件事。

他颁布旨意,命令挑选新的吉日,在太学展开这场论道比赛。

这会是新君继位后的第一个功绩。

是证明新君“继往开来”的一大凭证。

“而且做了这样的好事,以后就算我犯一些糊涂,也是可以凭此说道说道的!”

新君在宫廷之中,拥抱着美丽的妃子,心里如此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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