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3-EP2：金牛（24）
【你还活着，然而你已成为历史——无论好的还是坏的。那是你一直想成为的；那是你已实现的。但你不再代表未来。如果你愿意，那只是三百磅重的过去化为肉身。】——马克·詹姆逊·谢菲尔德对达郎，1995年。
……
“地球联邦的全体公民们，各位尊敬的国会议员们，以及与地球联邦保持友好关系的主权国家公民们……在过去的几年中，继承了UN理想和宗旨的地球联邦始终以根除人类世界的一切冲突为己任，并取得了许多令世人瞩目的成果。”每当布莱恩·麦克凯恩总统照例前往国会进行演讲时，明知他每次的讲话内容不会有太大差异的媒体人士还是要踊跃争取进入会场内的机会，以便更加近距离地向外界报道总统的演讲。倘若千篇一律的演讲中偶尔浮现出些许插曲，那么率先把画面传播到外界的传媒频道无疑能在24世纪的又一轮舆论大战中暂时拔得头筹。“回顾过去几年间地球联邦的主要工作进展，我首先要感谢我的朋友布莱恩·斯泰格迈耶先生，是他帮助了从未准备好成为总统的我适应了新的职责、承担其全球数十亿人委托给我的重任……”
国会议员们和在场的记者机械地鼓了掌、向总统的演讲送上了不怎么热烈的欢迎，而后又不约而同地止住了掌声，等待着下一个合适时机的到来。许多国会议员和麦克凯恩总统有着相似的感受，因为倘若抛开在原三大国家群之中属于另类的人革联不谈，如今活跃在世界和历史舞台上的地球联邦**家们大多不像他们的UNION和AEU同行那样接受过相应的训练和考验是众所周知的事实。麦克凯恩总统的自谦只是时代的缩影而已，突然间得知自己熟悉的生活将要发生天翻地覆转变而一时间无所适从的UN公务人员们种种出格的表现曾在几年前成为媒体们追逐的热点话题，而今天坐在会场里倾听着总统发表演讲的国会议员们大多也没有在立法机构工作的经验：他们只是在地球联邦成立时响应祖国的要求、从外交官迅速转型成为立法机构的民意代表罢了。
到目前为止，地球联邦这个在某些最激进的法律界人士看来实则缺乏必要的合法产生流程而根本不合法的内阁和立法机构工作得还算顺利。尽管地球联邦和大型企业将机器人和AI引进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短时间内确实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这些杂音在太空移民计划和再社会化教育计划开始后就逐渐衰弱到了可以忽略的程度。眼见三大国家群重组造成的经济低迷已有好转的趋势，那些对地球联邦的前景仍持怀疑态度的公民们也暂时放心下来。哪怕所谓确立永久和平的宣言听上去和人类历史上重复过无数次的相似陈词滥调并无本质性的区别，只要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从战乱的泥沼中脱身、拥抱和平的安宁生活，他们已在无形中比人类历史上90%以上时期的先人更加幸运。
“……自今年以来，本着对全人类文明的负责态度，本着为那些用自己的双手为我们所见的世界打下坚实基础的人们着想的出发点，本着响应我国公民迫切呼唤永久和平这一需求的原则，我们启动了中东地区重组计划。在这一过程中，我们以极小的代价恢复了阿扎迪斯坦王国等地的秩序，同时也在持续推进计划的过程中与另一些国家发生了冲突。”简短地回顾了先前工作的总统又把话题转回了近期地球联邦和苏伊尔王国之间的战争上。他向会场中的国会议员和媒体人士重申，自己过去对余下孤立国家的态度从未改变过。“我们必须承认这样一个基本事实：地球联邦之外的每一人，都同样是人类集体的一员。他们在世代生活的土地上创造的财富，是人类共同财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们脚下的土地蕴藏的资源，是这颗行星在数十亿年的演化过程中留给全体人类的宝贵馈赠……”
又是一阵掌声响起，不过听上去并没有上一轮那样热烈。细心的媒体人士已经注意到了一些国会议员不同寻常的行动，这些本应对总统的演讲拍手叫好的民意代表们或是由于默契、或是由于某些人的指示而选择了保持沉默——保有不送上赞美的自由。当镜头转向其中一群过于集中的沉默国会议员时，稍微熟悉地球联邦政局的媒体人士和观众都会一眼认出被观点相似的同僚们保护在中心的那位中年女性国会议员：原UNION参议员出身的海伦·默里（Helen Murray）。
对于那些仍对地球联邦持反对甚至敌视态度的人们来说，这位留着几乎可以被称为标志性的事业型短发的国会议员偶尔会因旗帜鲜明地反对麦克凯恩总统的各项宏大计划而暂时赢得他们的钦佩；对麦克凯恩总统的支持者来说，默里参议员和那些团结在她身旁、被称为【反对派】的地球联邦高层就不那么讨人喜欢了。本月的哈费尔巴廷军事都市战役结束之后，默里参议员不仅不为牺牲在前线的联邦军和A-LAWS官兵哀悼，反而咄咄逼人地要求彻查地球联邦在使用死兆炮向军事都市开火过程中的违规行为——倘若不是轨道炮建造计划本身在4年前就因优素福·苏莱曼传播GN粒子辐射病、与全世界为敌的恶劣行径而曝光，恐怕反对派的声浪会更加壮大。此时此刻，未能在舆论战中获取明显优势的默里参议员与其同僚的集体沉默与其说是对麦克凯恩总统的漠视，不如说已是他们所能表现的最大程度尊重。
“……同时，我们注意到，一些持有危险思想的**组织和个人，在联邦推进中东地区重组计划的过程中不断地以言论和行动制造冲突，企图让中东地区的居民们身陷血海之中。”再次向全世界承诺地球联邦绝对不会在停火截止日期之前撕毁协议的黑人总统就在平平无奇的公式化演讲顺利地进行下去的时候忽然间宣布了一个新的重大决定，以至于在场的国会议员和媒体人士都有些猝不及防，“地球联邦的宪法和基本法律，绝对不会给这些人留下容身之所。我们对于这些妄图让地球联邦公民、苏伊尔王国以及其他卷入战火的中东地区国家居民蒙受更多损失、承受更多代价的思想及其载体，持零容忍态度。即日起，我们将彻底取缔【雅利安兄弟会】、【革命工人中心组织】等300多个**组织，并劝诫其成员履行地球联邦公民基本义务。此决定将由签署总统令而立即生效。”
正愁找不到热点话题的媒体人士不禁为麦克凯恩总统掌握了地球联邦所谓【透明**】宣传攻势的基本规律而窃喜。比起先签署命令再不痛不痒地发表声明，当着全球观众的面直接签署总统令无疑更能吸引地球联邦公民们的眼球，而且也有助于巩固地球联邦的支持者对本届内阁的信任。当然，集结在会场里的反对派国会议员显然是不太可能允许麦克凯恩总统的助手把文书四平八稳地带到总统面前的，他们在总统说明了即将一口气取缔大量**组织的决定后马上集体起立、强烈抗议麦克凯恩总统无视立法机构的钻空子之举。紧接着，支持和反对总统的国会议员就在会场里扭打起来，保持中立的国会议员则只顾站在一旁看热闹。负责维持会场秩序的警卫则迅速以麦克凯恩总统为中心拉起了一堵人墙、防止总统在公民们面前的演出以挂上满头的鸡蛋和西红柿收场。
同样是地球联邦上流社会的一员，有人在国会大厦的会场里忙着和其他人打架斗殴，有人则悠然自得地参加着招待其他贵宾的酒会，顺便再从新闻节目或网络媒体直播节目中看看那些不得不到国会大厦开会的朋友们的丑态。见到往日风度翩翩的熟人纷纷在镜头前互相撕扯着衣服、以无比丑陋的面目出现在世人眼前，正在【非洲塔】顶端的太空站参加宴会的200多名地球联邦权贵们不禁暗自庆幸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没有试图成为国会议员或地球联邦的部长。
“我几乎忘了地球联邦的国会确实是国会，直到今天他们的所作所为提醒了我，这国会还保留了一些不可不尝的特色。”端着酒杯的天西贤治来到了埃瑟林所在的餐桌旁，跟随在他身后的服务机器人已经在他同其他贵宾交谈时为他挑选好了合适的菜肴。“看到他们吵架和把国会大厦变成拳击房，你才知道这真的是国会。”
“我建议你下次尝试一下德国菜，南方的香肠和奶酪都不错，比较正宗的还要看维也纳。”埃瑟林只往盘子里瞥了一下就认出了这些菜肴的源头，他很高兴天西贤治愿意品尝一下地中海沿岸地区的美食，但法国菜就是另一回事了。“法国人的口味呢……也有独到之处，没错。”
“我会考虑的，大元帅。”即便参加宴会也还穿着标志性黑皮衣的青年社长嘴角挂起了标志性的刁钻笑容，他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在椅子上，又把视线移向了不远处的全息投影，“您看到刚才的直播了吗？这是个好的开始，联邦的公民们对查禁**组织的抵触情绪目前几乎可以忽略。以现在的方式缓慢推行下去，就不必担心引来什么侵犯言论自由或者以思想给他人定罪之类的荒唐指控。”
“在多数的联邦公民放弃对于选举的不切实际幻想之前，地球联邦距离摆脱堕落还远得很。迎来全面变革的时代，意味着与人类的旧恶、旧的局限性说再见。”埃瑟林倒是不担心这些话被他人听见了会引发争议，因为原人革联地区居民本来就不怎么在乎选举活动，出身于原人革联地区的地球联邦高层也并不希望联邦尽快举行选举。不过，持类似意见者在原UNION和原AEU地区居民之中却是少数派。“志愿者组织的职能需要得到重视，我们在阿扎迪斯坦王国所收获的重建成果比其他空泛无力的口号更有说服力。下一步最为关键，他们要摆脱企业的资助、承担起至关重要的经济工作，与当地居民实现共生。”
“没必要这么早撤资吧，大元帅。”一听埃瑟林重弹摆脱企业影响的老调，天西贤治吃进嘴里的那块还没来得及品出酒香的牛肉顿时就不香了。他在关于地球联邦未来走向的许多方面都和埃瑟林持大致相同的观点，但两人在涉及地球联邦企业的敏感问题上却存在诸多分歧。急于求成而快速建立的地球联邦没有办法像原三大国家群那样真正统治整个世界，依靠企业和民间组织实施各地自治是当下少数可行的方案之一。“依我看，在过渡期结束之前，企业的作用是不可替代的。过早地考虑剥离企业的影响，刚成长起来的联邦青年联盟就会陷入困境之中。”
天西贤治的话并非执着于天西机械公司现有地位和上升趋势的托辞，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过去既是天西机械公司的社长又是日军高级将领的天西贤治所考虑的事务比只服务于一方的那些同僚们要稍微多些，他相信世上不会有多少人比他更在乎企业和国家之间的完美合作。事实上，天西贤治一度将埃瑟林视为值得效仿的榜样——尽管俄国人和APA以及NOD兄弟会都大肆夸大德国企业在形同虚设的立法机关中以及在社会经济中的直接影响、将埃瑟林描述为作为傀儡师的大型企业操纵的木偶，情况在天西贤治看来则刚好相反。凭借着比前人更胜一筹的阴谋之网将企业家、贵族、政客、民间运动领袖统统拴在德意志战车上的无冕恺撒所创造的和谐图景，是天西贤治效忠过的两位货真价实的皇帝可望而不可即的。
若是一切都按照他们的设想发展下去，假以时日，大中型企业在地球联邦拥有的不正常地位将逐渐退潮，一切又将回归到平衡之中。这一过程可能需要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时间，至少是没法在他们进行冒险期间轻易完成的。倘若埃瑟林也犯了急于求成的错误而一味着眼于并未到来的【未来负面作用】，其结果是起步没多久的联邦青年联盟将要摔得粉身碎骨，而天西贤治不相信埃瑟林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风险。
“你们一点都不了解那些地方，天西。我带着吉尔斯爵士去探访那些村庄时，你满足于一直坐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看着漂亮的财务报告，忘记土地才是人类的起源、人类的一切。”将清澈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的德意志贵族问心无愧地对天西贤治说，原三大国家群居民出身的企业家主要在考虑怎样尽可能地把待【利用】的中东和非洲地区居民像这片土地上的资源一样充分使用。“麦克尼尔曾经向我介绍过一种在一度沦为殖民地又暂时从枷锁中解脱的火星卓有成效的公司模式，值得一试。”
“他……又不太懂经济，不是吗？”想到埃瑟林终日鼓吹尽快把中东地区和非洲地区居民送上外太空，天西贤治的神经系统不由得陷入了错乱感之中。坐在餐桌另一头的这家伙变相地给上述地区的居民带来的伤痛大概超过整个天西机械公司的总和，现在偏偏又是这人一本正经地指责类似天西机械公司的企业从来不为当地人的利益着想……难道让那些人在外太空殖民卫星的高压环境下持续工作直到失去工作能力就称得上是埃瑟林的善意吗？
【太空移民额外损耗】又不是凭空产生的。
“没有人天生就懂经济的，天西。”旁边的服务机器人给埃瑟林送来了另一杯葡萄酒，这一杯和上一杯同样地清澈。端详着酒杯的德意志贵族并没有立即把它喝掉，而是用一只眼睛透过酒杯观察着在酒杯中脸部明显变形的同伴，“先从阿扎迪斯坦开始，逐步取消对联邦青年联盟的资助。关于乡村地区企业的事，我和各地的负责人都谈过了，他们正在做必要的准备。另外，有吉尔斯爵士在大不里士监督，局面不会失控的。”
“哦，是啊，可怜的吉尔斯……”年轻有为的社长转念一想，觉得取消对联邦青年联盟的资助对自己而言也算不上坏消息。看在上帝的份上，天西机械公司的资金链因天西贤治本人同时插手多项见不得人的秘密计划而处在断裂的边缘，正是它带来的如芒刺在背的危机感催促着天西贤治不断盲目扩张业务范围和采取一系列投机行动，从而导致天西机械公司长期处于即便以纯粹商业角度看来也绝对称不上健康的经营模式中。“他难得像这次一样充分信任麦克尼尔的眼光，结果……那个伊朗人给了他一个不小的惊喜。但我其实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了，来自这些地方的人普遍具有一种受害者心态，一种您所说的【不自觉的奴隶心理】。这些有求于人的家伙往往偏要因为可笑的自尊做出些得罪人的事、把能帮上忙的潜在合作者推得更远，于是他们的处境就更差了。”
“不必阻拦他们，放他们到外太空参观也无妨。”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他们需要意识到我们给他们带来的那些【损失】是必要的。”在这一点上，天西贤治和埃瑟林有着相当的共识，他终于不必担心埃瑟林紧追着天西机械公司的业务问题不放了，“轨道电梯这边的事就交给我，您没必要挂念。纽约那边更重要些，我们的团队中至少有一个人需要经常出现在总统周围。”
利用霍马雍·阿扎达巴迪对吉尔斯的愤怒并不是天西贤治计划中的一部分，或者说原本不是。麦克尼尔希望两位【第二监察者集团】成员可以借助霍马雍的掩护前往外太空、在此过程中解决掉紧追不舍的神秘杀手并在接下来围绕着死兆炮展开的激战中充当牵制利邦兹注意力（并在关键时刻介入战事）的预备力量，将他们送往外太空的原本该是经吉尔斯之手的一道手续，但在霍马雍和吉尔斯当众大打出手之后，不管别人怎么劝说都咽不下这口气的吉尔斯显然是不太可能心甘情愿地按计划行事了——如此一来，找借口前往外太空的重任就落在了特里西拉的身上，毕竟无国界医生组织一直对太空移民和太空建筑工人的健康状况保持着密切关注。
然而特里西拉并不怎么愿意在这时让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其他同伴产生一种自己不合群的错觉。名义上只是志愿者的他和霍马雍随时都可以离开阿扎迪斯坦，但老奸巨猾的太空建筑公司一旦通过情报网得知了他们前往轨道电梯的消息就极有可能加强戒备，届时霍马雍就别想和任何一群太空移民接触了。正当霍马雍也开始为自己的莽撞而懊悔时，雷夫·瑞奇塔提沃却带给了两人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普劳德殖民卫星需要人手，公司授权我和天西机械公司的人尽快拿出一个派遣方案——太空移民教育计划也有天西机械公司的人参与。”长着和毕赛德·佩恩同一张脸的绿发拟变革者自信地表示，他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各方允许他带领准太空移民队伍前往轨道电梯，“我和天西机械公司的人也很熟，他们会愿意配合我的，因为他们也不太愿意频繁去轨道电梯出差。”
“又要有许多人落得这样的命运了。”霍马雍却高兴不起来，他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得到有许多人在殖民卫星上过着比那时的他更不幸的生活，“殖民卫星开发，火星殖民地开发……每一次都是这样。我以为只要逃得离太空远些就能避免和这一切重逢，可我实在错得离谱。如果完成战后重建工作也不过是让这里的人们换个地方去送命，那这到底还有什么意义？不能让太空建筑公司继续这么肆意妄为了，那些太空移民不是为了成为太空建筑公司的燃料而生的。”
“算了吧，地球联邦最近对轨道电梯和往来于殖民卫星、轨道电梯太空站之间的航线进行了严格管制，你要到哪去看望太空移民啊？”虽然不情愿地依照蒂莫西的嘱托保护雷夫等人的希克萨往往会保持沉默，他还不至于在同伴们迈向陷阱时继续一言不发，“阿扎达巴迪先生，只怕你要在找到太空移民之前先被当成反联邦的危险叛乱分子抓起来。”
“别小看我，我可是从太空建筑公司的监视下成功——”
“想清楚了现在的状况再吹嘘你过去的逃跑经验也不迟。死兆炮距离非洲塔的轨道电梯太空站相当近，半路上监视我们的会是联邦军和A-LAWS而不是公司的渎职保安。”希克萨当然没法说霍马雍的主要缺陷源于对方是屋子里四人中唯一的人类，而另外三名拟变革者都能轻而易举地绕过地球联邦沿途布置的封锁和检查站，“把这事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办……没错，交给我就行，一切行动听我的。只要不是碰上反联邦武装攻打死兆炮之类的意外，我向你保证你能见到太空移民的真实处境。”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