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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子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那块被拍飞的巧克力,迅速被风雪掩埋。
他看着眼前的孩子,那双眼睛里的东西,他读不懂。
高见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阻止了他任何多余的动作。
“甜味会引来‘啃骨头’的。”孩子的声音嘶哑,解释道,“它们的鼻子比狗好。闻到甜的,就跟疯了一样。”
他把那把几乎比他还高的**重新抱进怀里,枪口垂下,算是解除了戒备。
“我叫石头。”他报上自己的名字。
“带我们去你的聚居地。”高见的话语直接。
石头看了他一眼,又扫过他们身后那三名站姿笔挺的士兵。
他点了下头,没有一句废话。
“跟上。”
说完,他转身,小小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风雪深处。
“镇狱”号车轮碾开厚重的积雪,跟在“猎犬”突击车后面。
半小时后,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轮廓。
那是一堵墙。
一堵用冰块混合着钢铁废料浇筑起来的巨墙。
墙的外面,环绕着三圈用铁轨和扭曲钢筋焊接成的栅栏,上面挂满了被冻僵的丧尸残骸,像一串串狰狞的风铃。
“镇狱”号缓缓停在栅栏外。
凌萱坐在指挥中心的主屏幕前,看着无人机传回的近景画面。
墙上,有站岗的人。
他们穿着五花八门的棉衣,手里却都端着制式的自动**。
凌萱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她看到一个瞭望塔上,操作着一挺重机枪的是一个看起来比石头大不了多少的女孩。
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一张脸冻得通红,可她的眼神,却专注地锁定着机枪的瞄准镜,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
在她旁边,一个更小的男孩,正吃力地拖着一箱黄澄澄的子弹链,走向炮台。
那座炮台是用卡车底盘和一截无缝钢管改造的,粗糙,简陋。
城墙上,这样的孩子,不止一两个。
他们熟练地检查弹药,校准炮口,清理枪膛里的积雪。
动作之间没有交流,脸上也没有表情。
“老大……”耗子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一丝干涩,“这地方……他**是个小学生开的兵工厂吗?”
凌萱没有回答。
她的精神力蔓延出去,轻轻拂过那堵冰冷的墙。
她能感觉到,那些小小的身体里,心脏在平稳地跳动。那是一种长久戒备下的麻木。
“镇狱”号庞大的车体,给了城墙上的人强烈的压迫感。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几十个黑洞洞的炮口和枪口,从墙垛后面伸了出来,齐齐对准了这头钢铁巨兽。
高见的突击车停在最前面。
石头从车上跳下来,独自一人走向那扇由集装箱改造的大门。
他仰起头,对着墙上喊了一声。
“开门!是我!”
墙上的骚动平息了。
几秒后,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大门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在几个持枪护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很老,背已经驼了,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大衣,脸上布满了皱纹。但那双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镇狱”号时,却陡然射出精光。
“你们是京州来的人?”老人声音带着肯定。
凌萱从车上走了下去。
周海和影子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
“路过。”凌萱言简意赅,“需要补充一些情报。”
老人审视着她,目光在她那张过分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我是这里管事的,他们都叫我老校长。”他用拐杖顿了顿地面,“想知道什么,进来谈。不过我得提醒你们,黑石堡不养闲人。”
凌萱点了下头。
“镇狱”号缓缓驶入这座被命名为“黑石堡”的城市废墟。
车轮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凌萱看到,街道两旁,所有的建筑都被改造过。窗户被钢板封死,只留下射击孔。屋顶上架设着土制的投石机和弩炮。
女人们围坐在篝火旁,用简陋的工具敲打着弹壳,填充火药,制造着复装子弹。受伤的男人,则靠在墙角,用油布擦拭着拆卸下来的武器零件。
每个人都在忙碌。
这里听不到哭声,也听不到笑声。
连孩子们的打闹声都没有。
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声音,都被冰雪和绝望冻住了。
老校长的办公室,是以前一所小学的教导处改造的。
墙上还挂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褪色标语,下面却贴着一张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箭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战线。
“坐。”
老校长指了指一张用弹药箱搭成的长凳。
他给凌萱倒了一杯热水,水里飘着几根不知名的植物根茎。
“我们在这里守了半年了。”老校长开门见山,声音里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用拐杖的末端,敲了敲地图的北边。
“防线外面,是邻国的地盘。那边的尸潮,我们叫‘白皮’。因为天冷,它们身上的皮肉都被冻成了灰白色。每隔半个月,它们就会像涨潮一样,冲击一次边境线。无穷无尽。”
他又将拐杖移向地图的东部,画了一个圈。
“这里,更麻烦。”
“有一个组织,自称‘工厂’。没人知道他们在哪儿,只知道他们不断地往外扔‘新产品’。”
老校长浑浊的眼睛看向凌萱,里面翻涌着刻骨的恨意。
“会喷火的狗,能钻地的蜈蚣,还有把人活活融成一滩血水的黏菌……各种你想不到的畸形怪物,都是他们的杰作。”
“‘工厂’的首脑,叫方庆文。”
听到这个名字,凌萱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似乎在用我们整个东三省的幸存者,当他的实验材料。”老校长咳了两声,继续说,“黑石堡的每一个人,从能拿起枪那天起,就是战士。不战斗,就得死。没有第二条路。”
他指了指窗外。
“我们没有粮食,只能靠搜集队拿命去换。我们没有弹药,每一发子弹都是女人们自己敲出来的。每天都有人饿死,每天也都有人战死。”
凌萱静静地听着。
就在这时,耗子从外面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他刚才在外面转了一圈,看到了让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一幕。
一个年轻的母亲,正蹲在墙角。
她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最多五岁的女儿,正手把手地教她如何给一把老式**上膛。
女孩的手太小,动作很笨拙。
“不对。”母亲的声音很平静,“拇指要这样扣住,用力推。”
“妈妈,好重。”女孩小声说。
“重也要拿着。”母亲帮她把滑落的弹匣重新顶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记住,妞妞。拿不稳枪,就拿不稳自己的命。”
耗子站在不远处,心头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
办公室里,凌萱忽然皱起了眉。
她察觉到了。
一种奇怪的压抑感无处不在。
那不是单纯的绝望或麻木。
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像一种精神上的慢性毒药,渗透进了这座堡垒的每一个角落。
缓慢地侵蚀着这里所有人的意志。
凌萱的目光,重新落回老校长的脸上。
她看着那双深陷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们这里的人,晚上……还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