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时春 第一卷 第10章 恨不得她去死

殿内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位灰袍僧人自人群中行出。

瞧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目如画,肤白似玉,一双凤眼微微上挑,眸光清透沉静,竟有种超越年纪的从容气度。

纵是简单衲衣,也难掩其俊逸出尘之姿。

正是法华寺的得道高僧,慧明禅师。

宋柠心下暗忖,慧明禅师的这番话,分明是对着她说的,可究竟是何用意?

是让她实话实说?

她心怀忐忑,抬眸对上慧明的双眼,企图看出些什么来,可那双凤眼清湛明澈,不见丝毫波澜,唯有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浅浅淡淡,却让宋柠怦然紧悬的心莫名安定了些许。

她大概,猜出慧明话语中的深意了。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太子跪了下来,“臣女有错,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见她如此,太子眉尾微挑,眸底掠过一丝精光,“哦?说说看。”

宋柠心绪稍稳,这才开口,“今日一早,周夫人匆匆寻到臣女,说周大人正在家祠中鞭笞周砚公子。臣女闻讯心急,便赶往周家探望。离开后心中难安,才转至法华寺,想为周砚公子祈福。”

她微微一顿,声音低了些:“只因怕惹人闲话,才谎称为父亲而来。是臣女思虑不周,请殿下责罚。”

太子听罢,唇角勾起一抹凉薄弧度:“你的意思,马车里的血腥气是周砚的?”

“不,”宋柠忽然抬眸,“那血腥气,应该是臣女的。”

话音落下,殿内倏然一静。

她轻轻抿唇,继续道:“昨日臣女与长姐起了争执,触怒父亲,亦受了家法。今早从周家出来后便觉后背疼痛难忍,想来是匆匆赶往周家时牵扯到了伤口,殿下若不信,可遣人验看。”

说罢,她伏低身子,姿态恭顺,却不显卑微。

今早周夫人来寻她的事,太子只需稍稍一查便能知晓,至于她后背的伤,更是‘铁证如山’,这一关,应当能过。

太子并未立即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

殿内檀香袅袅,僧众垂目默立,孟知衡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而一旁的慧明禅师依然神色平和,仿佛周遭一切纷扰皆与他无关。

良久,太子才缓缓道:“知衡,你以为如何?”

孟知衡执礼温声:“舍妹既有伤在身,不宜久留。不如由微臣护送她回府。”

太子打量他片刻,终是颔首:“也好。”

一场风波,就此暂歇。

宋柠坐在国公府的马车里,整个背脊都绷得笔直。

孟知衡的目光落在宋柠沉静的侧脸上,终是温声开口:“这些年,你在宋家……过得可还顺心?”

话问得寻常,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宋柠眼睫微微一动,视线仍望着车窗外流转的街景。“劳世子挂心,一切都好。”

她答得平缓,听不出情绪。

一切都好?

孟知衡心中轻叹。

他看着宋柠始终挺直的背脊,分明是在隐忍着伤痛。

听闻周砚与她是有婚约的,可接连两人都在家中受了家法,莫非是这婚约出了什么问题?

孟知衡换了个方式,声音依旧柔和,“宋大人治家严谨,对你可还宽和?若有难处,不必全藏在心里。”

宋柠这才转过脸来,清凌凌的眸子望向他。

眼前人眉目温雅,气度沉静,眉宇间尽是温柔,倒好似是真的关心她。

可前世,直到她死,都不曾得到国公府的半句关怀,又叫她如何相信,眼下的关心是真的?

更何况,国公府是太子**。

所以此刻,孟知衡对她的温柔关怀,在她眼里,也不过是攻心之策罢了。

是以,她浅浅一笑,礼貌却疏离,“父亲教导,是为子女之福。世子今日相助,宋柠感念于心。”

旁的话,却是再多一句都不肯了。

她不信他。

孟知衡清晰地接收到了这个讯息。

国公府与她疏远多年是事实,此刻他再多关切之言,落在她耳中,恐怕也难免有探寻虚实的嫌疑。

倒也不怪她如此抗拒。

他不再追问,车内再度陷入沉默,唯有衣料偶尔摩擦的窸窣声。

直到马车稳稳停在宋府侧门之前。

宋柠起身,预备下车。

孟知衡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比方才更沉静几分,“今日之言,并非客套。日后若真遇棘手之事,不妨遣人递个信到国公府。”

宋柠脚步顿了顿,回身,规规矩矩地朝他欠身行了一礼。

阳光透过车帘,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她始终没有接那句话,亦未抬眼看他,只是轻声道:“世子留步。”

而后,下了车,步调平稳地走向那扇熟悉的府门,一次也未回头。

孟知衡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她那抹纤细的背影,终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车帘,低声吩咐车夫,“回府吧!”

而另一边,宋柠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便有仆妇垂首来传:“二小姐,老爷请您去书房。”

她神色未变,只轻轻颔首,随人穿过熟悉的回廊。

书房内,宋振林端坐案后,面色沉肃,手边一盏茶正袅袅散着白气。

“父亲。”宋柠敛衽行礼。

宋振林阴沉的目光在她脸上审视片刻,方才沉沉开口:“一大早就去周家,动静倒是不小。”

“女儿知错。”宋柠垂眸,声音轻柔,“只是今日周夫人寻来,女儿实在……”

“周家的事,自有周家人管。”宋振林打断她,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尚未过门,如此奔走,恐落人话柄。”

宋柠静默一瞬,抬起眼来,语气格外平静,“父亲,女儿想与周家解除婚约。”

闻言,宋振林脸色一沉,“怎么?是周家那老匹夫说了什么?”

他自知自己官职地位都配不上周家,想来定是那周家人在宋柠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才让她起了退婚的心思。

却不想,宋柠缓缓摇头,“是女儿不想嫁给周砚了。”

话音未落,宋振林已一掌拍在案上,茶盏震得当啷作响:“放肆!周家乃清流门第,周砚亦是嫡子,何处配不上你?简直不识好歹!”

怒斥声在书房内回荡。

宋柠背上的伤处隐隐作痛,她却将腰脊挺得更直,面上仍是一片沉静。

待宋振林气息稍平,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方才,是孟知衡送女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