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派摸金手记 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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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破庙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残破的龙王庙。神座空空,蛛网遍布,一种难以言喻的荒凉和不安笼罩着它。这里非但不是庇护所,反而更像一个被遗弃的、不祥的坐标。

我们没有沿着大路走,而是钻进了庙后起伏的黄土丘陵。按照老白模糊的记忆和一张皱巴巴的、不知哪年哪月的地图,向南偏西方向,应该能进入一片更偏僻的山区,那里村庄稀疏,地形复杂,适合躲藏。

白天的荒原看起来比夜晚更加贫瘠和死寂。连绵的土丘寸草不生,只有一些低矮枯黄的荆棘顽固地扒在地上。风卷起干燥的黄土,打在脸上生疼。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轮流背负着黄爷和三娘,体力消耗极大。干粮和水很快见了底,喉咙里干得像要冒烟。

日头渐渐升高,晒得人头晕眼花。没有树荫,无处躲藏。泥鳅最先撑不住,一**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行了……哥……歇会儿吧……真要累死了……”

斌子也满头大汗,但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光秃秃的土丘,骂道:“歇个屁!这鬼地方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你想让那东西追上来,把咱们当点心啃了吗?”

“那东西……那东西真要能追,在哪儿歇不都一样……”泥鳅哭丧着脸。

这话虽然丧气,却戳中了我们心底最深的恐惧。如果三**感觉是真的,我们的逃亡,有意义吗?

“少废话!起来走!”斌子踢了泥鳅一脚,自己也强撑着去背三娘。

就在这时,一直由老白搀扶着的黄爷,忽然喉咙里又发出了那种“嗬嗬”的声响。我们立刻紧张地围过去。

黄爷的眼睛半睁着,依旧浑浊,但这次似乎有了一丝不同的神采。他没有看我们任何人,而是直勾勾地望着我们身后偏东的方向,那是我们来的路,也是西安城大致的方向。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极其艰难地,吐出几个含糊却异常清晰的字节:

“水……逆流……山……要喝……”

水逆流?山要喝?

这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呓语?

我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黄爷说完这几个字,似乎耗尽了力气,头一歪,又昏睡过去。

“水逆流……山要喝……”老白低声重复着,眉头紧锁,“掌柜的这是在预警?还是……”

话音未落,走在前方探路的我,忽然感觉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该在干旱丘陵出现的——湿润感?

我低头看去,只见我站立的这片看似干燥的黄土,颜色明显比周围深了一些,脚踩上去,有一种轻微的、不正常的松软和潮意。我蹲下身,用手扒开表面一层浮土,下面的泥土竟然真的是湿的!甚至能捏出一点点水渍!

这太反常了!这地方看起来极度干旱,前几天也没下过雨,哪来的地下水渗到这么浅的表层?

“你们来看这里!”我招呼他们。

斌子和老白凑过来,看到潮湿的泥土,脸色也都变了。

“不对劲……”老白抓起一把湿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更加凝重,“这土……有股子腥气,跟那井下面的味道……有点像,但淡很多。”

井下面的味道?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们所有人的脑海。难道那“古秽”的影响,或者它本身的某种“气息”,已经如同地下水脉一样,开始向着周围区域渗透、蔓延了?“水逆流”……是指地下的水脉(或者那种邪异的气息)在反向流动、扩散?“山要喝”……是山体(或者说这片大地)在被动吸收这些邪异的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的逃亡,简直像个笑话!那东西根本不需要亲自追来,它的“污染”可能正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扩散,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汁,最终会将所有接触到的区域都染上它的颜色!

“快走!离开这片地方!”斌子低吼一声,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慌。

我们不敢再停留,甚至顾不上疲惫,几乎是连滚爬地向前冲,只想尽快远离这片出现诡异潮湿的土地。

然而,越往前走,我们的心就越沉。

起初只是零星小片的潮湿,渐渐地,我们发现脚下干燥的黄土路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颜色更深、质地更粘软、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土腥和隐约腐朽气味的“湿地”。虽然还没有形成明显的水洼,但每一步踩下去,都可能带起一滩黑乎乎的泥浆。一些低洼处,甚至开始积聚起一小滩一小滩颜色浑浊、泛着诡异光泽的“水”。

周围的植被也发生了诡异的变化。稀稀拉拉的枯黄荆棘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低矮的、叶片肥厚呈暗绿色的怪异植物,它们匍匐在潮湿的地面上,茎秆扭曲,像是痛苦挣扎的肢体。空气越来越潮湿闷热,带着一股子压抑感,明明是大白天,天色却莫名地阴沉下来。

这绝不是正常的自然地貌变化!

“**……我们是不是……闯进什么鬼地方了?”泥鳅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人回答他。我们都意识到,我们可能没有逃出危险,反而像是主动走进了一个正在被某种力量缓慢“侵蚀”和“改变”的区域。

“不能往前走了!”老白停下脚步,喘着粗气,看着前方更加浓密的、那种暗绿色怪异植物丛,以及植物丛后隐约可见的、颜色深得不正常的山体轮廓,“这地方邪性!再往前走,不知道会碰上什么!”

“那怎么办?回头?”斌子瞪着眼,“回头路更邪乎!”

我们陷入了两难的绝境。前进,是未知的、正在异化的区域;后退,是可能已经被“污染”的来路,而且离那口“九龙井”更近。

就在我们进退维谷之际,被斌子背着的三娘,忽然又发出了声音。这一次,不是痛苦的呻吟或恐惧的呓语,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梦游般的指引:

“左边……有石头……高的……干的地方……”

我们齐刷刷看向左边。那边也是一片丘陵,但地势似乎更高一些,在一片暗绿色植被的边缘,隐约能看到几块灰白色的、巨大的岩石**出来,像几颗突兀的巨齿。

石头……高的……干的地方……

三娘是在潜意识中感应到了相对安全的地点?

此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渺茫的指引。调转方向,朝着那几块巨石所在的高地,艰难跋涉过去。

脚下的“湿地”越来越难走,泥浆没过脚踝,每拔一次脚都异常费力。那种暗绿色的怪异植物开始变得密集,叶片边缘竟然带着细微的锯齿,不小心划过皮肤,就是一道火辣辣的红痕,像是被某种弱酸腐蚀过。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明显。

我们互相搀扶,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片高地。果然,巨石周围的土地相对干燥坚硬,那些暗绿色植物也稀少了许多。我们瘫倒在巨石投下的阴影里,精疲力尽,惊魂未定。

从这处高地望下去,景象更加触目惊心。我们刚刚跋涉过来的那片区域,已经明显呈现出一种与周围黄土丘陵格格不入的、病态的暗绿色调,像一块正在溃烂的疮疤。更远处,我们来的方向,似乎也笼罩在一片不正常的阴沉之中。

而我们此刻所在的这片高地,就像这“溃烂”区域中一个侥幸未被侵蚀的“孤岛”。

“这他**……到底是啥情况……”斌子望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老白默默检查着黄爷和三**情况,两人依旧昏睡,但三娘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些,黄爷则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对抗着什么。

**着冰冷粗糙的巨石,感受着身下干燥坚硬的土地,心中却没有半分安全感。我们只是暂时找到了一个落脚点,但四周,那无形的、正在蔓延的“污染”或“改变”,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包围圈。

三娘能感应到暂时的安全,但她能一直感应到吗?黄爷那语焉不详的预警,到底意味着什么?

水逆流,山要喝……

难道这片大地,真的正在“喝下”那些来自地底深处的、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而我们,不过是恰好撞上了这场缓慢而恐怖剧变的开端?

夜幕,再次缓缓降临。这一次,黑暗带来的不仅仅是寒冷和未知,更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巨大生物胃囊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们必须做出决定,是困守这个随时可能被淹没的“孤岛”,还是冒险冲出去,寻找真正的生路?而真正的生路,又在哪里?

夜,沉得像化不开的墨。高地上风大,呜咽着从巨石缝隙间穿过,发出各种怪调,忽高忽低,像什么人在哭,又像在窃窃私语。篝火不敢生太大,只拢了一小堆,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光线勉强照亮我们围坐的这一小圈,圈外就是浓得呛人的黑暗。

没人睡得着。

三娘裹着毯子,靠在最大的一块岩石凹陷处,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很轻,不知道是睡是醒。黄爷平躺在旁边,老白用最后一点干净的水蘸湿了布条,小心地润着他干裂的嘴唇。斌子盘腿坐在靠近下坡的方向,柴刀横在膝头,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黑暗,耳朵支棱着,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泥鳅缩在我旁边,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磕得咯咯响,一半是冷,一半是怕。

我抱着膝盖,背靠着冰冷的石头。胸口那枚洪武通宝沉寂得像个死物,但手心摸着它,总觉得有股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寒意,不是来自铜钱本身,倒像是透过它,在感应着周围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霍娃子,”斌子忽然压低嗓子开口,没回头,“你说……三娘感觉到的那个‘它’……真能追着味儿过来?”

我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从脚下这片正在“腐烂”的土地来看,三**感觉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准。但眼下这地儿的变化,肯定和那井底下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操!”斌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咱们躲这儿有屁用!等着被包饺子?”

“至少这儿现在还是干的,”老白接口,声音沙哑但平稳,“那些湿泥巴和怪草没爬上来。掌柜的和三小姐也需要喘口气。硬闯下面那烂泥塘,走不了二里地就得陷进去。”

这倒是实话。白天看到的景象太骇人,那暗绿色的、仿佛有生命的植被,那**脚步的粘稠泥浆,还有空气里那股甜腻腐朽的味道,都让人望而却步。这片巨石高地,像是这片正在病变的土地上,最后一点勉强正常的皮肤。

“那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吧?”泥鳅带着哭腔插嘴,“干粮就剩那么点了,水也快没了……”

这是我们面临的最现实的困境。逃得仓促,带出来的食物本就不多,水更是稀缺。这一天跋涉消耗巨大,剩下的东西撑不过两天。

“熬到天亮,”斌子下了决心,“天一亮,我就下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绕开那烂泥地,找条能走的路。老白,你守着掌柜的和三娘。霍娃子,你机灵点,照顾着泥鳅这怂货,也盯着点周围的动静。”

我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后半夜,风似乎小了些,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却更重了。空气潮湿闷热,不像北方深秋的夜,倒像是南方的梅雨天,粘糊糊地糊在皮肤上。黑暗中,那种暗绿色植被的方向,偶尔会传来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叶片间缓慢爬行,又像是植物本身在生长、蠕动。

我瞪大眼睛,试图看穿黑暗,但除了近处篝火照亮的一小圈岩石和几张疲惫焦虑的脸,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听,靠感觉。感觉脚下干燥的岩石是否依然稳固,感觉空气中那甜腻腐朽的气味是否在加重,感觉胸口那铜钱是否会有异动。

时间一分一秒,熬得人心焦。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暗淡的灰白色,不是曙光,更像是黑夜褪色后露出的、病恹恹的底子。周围的景物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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