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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沿海的夜风吹得渔舍茅草顶沙沙作响,陆渐尘缩在柴堆后,左手紧攥腰间旧玉佩——那是师兄石磊去年生辰送的,雕着条摆尾小海鱼,此刻贴掌心烫得吓人,像块刚从灶里掏出来的炭。左眉骨的疤也在痛,是清晨逃上渔船时撞在船舷蹭的,盐水浸过的伤口被汗渍腌得钻心,他却不敢抬手揉,怕弄出动静。
巷口传来靴底碾过青石板的脆响,陆渐尘瞬间僵住。那声音他太熟——东岛执法堂的“铁脚”陈猛,昨日在灵鳌岛码头,就是这双脚踩碎了师弟小顺的手腕。“那兔崽子跑不远!”陈猛的大嗓门像破锣撞在铁锅上,“少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谁先抓住他,赏十两黄金!”
陆渐尘的心跳得快蹦出来。他摸了摸背后铁剑,剑鞘还沾着师父石清的血——石清替他挡了雷千劫的“裂涛”刀,肠子都流出来了,却还笑着推他往小船跑:“阿尘,别回头。”他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悄悄从柴堆缝里探出头。
月光刚好穿透云层,照在陈猛脸上。他满脸横肉,左脸一道刀疤从眼角扯到嘴角,像条爬着的蜈蚣,手里提的宽背大刀沾着鱼血——方才路过第三间渔舍时,他砍死了拦路的老渔翁,老渔翁七岁的孙子抱着他腿哭,被他一脚踹进海里,溅起的水花声至今还在陆渐尘耳边响。
陆渐尘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石磊,想起石磊死前推他进船仓时的样子——石磊后背插着三把飞刀,血把粗布短打浸成黑红色,却还攥着他的手说:“阿尘,活着,替我们活着。”他深吸一口气,攥紧铁剑,猫着腰往巷尾挪。
“那边有动静!”陈猛的喊声响得像炸雷,“追!”
陆渐尘拔腿就跑。青石板路湿滑,他踩碎了个倒扣的陶碗,碎片划破裤脚,小腿传来刺痛。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听见陈猛的刀鞘撞在墙上的“当啷”声,听见有人喊“别让他跑了”,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像风箱——师父说过,跑的时候要调整呼吸,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上,只想着离那些人越远越好。
巷尾是海,浪涛声像巨兽的呼吸。陆渐尘转身,看见陈猛带着四个东岛弟子堵在巷口。陈猛挥了挥大刀,刀身映着月光:“小崽子,跑啊?你师父石清的脑袋还挂在灵鳌岛旗杆上呢,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陆渐尘的血往头上涌。他想起石清的脸——石清总笑着摸他的头,说“阿尘的剑招越来越稳了”,想起石清倒在他怀里时,血顺着指缝流进他领口,烫得他发抖。他拔出铁剑,剑鞘“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剑刃上还沾着石清的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破浪十三式第一式——潮生!”陆渐尘喊着师父教的口诀,剑斜斜刺出。这是他最熟的招式,平时能刺穿三指厚的木板,可陈猛只轻轻挥了下刀,“叮”的一声,铁剑就被震得差点脱手,他的手臂麻得像过电。
“就这点本事?”陈猛嗤笑,“灵鳌岛的废物,也配学剑?”他上前一步,大刀劈向陆渐尘的肩膀——陆渐尘偏头躲过,刀风刮得他左耳生疼,却看见陈猛的刀身划过他的发梢,切断了几缕头发。
陆渐尘退到墙根。陈猛的刀像暴雨一样劈下来,他只能勉强格挡,每挡一下,手臂就更麻一分。铁剑的剑刃已经卷了,是昨天跟东岛弟子交手时砍在船锚上弄的,此刻被陈猛的刀砍得“咔咔”响,像随时要断。
“阿尘,跑!”石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陆渐尘抬头,看见陈猛的刀劈向他的胸口——他想起石磊推他进船时的眼神,想起石清的血,想起灵鳌岛的烟火,想起所有死在东岛刀下的师兄弟。一股热流突然从丹田涌上来,沿着经脉往头顶冲,左眉骨的疤烫得像着了火,眼前突然出现一层淡金色的光。
陆渐尘挥剑。这次,剑上缠着淡金色的气,像阳光穿过海浪。“叮”的一声,陈猛的大刀断了——断口齐整,像被利刃削过。陈猛瞪大眼睛,后退两步:“你、你练了什么邪功?”
陆渐尘也懵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泛着淡金,像沾了一层阳光。那股热流还在体内窜,他觉得胸口闷得慌,眼前开始发黑,却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很轻,像琴音:“小心背后!”
陆渐尘转身,看见一个穿月白衫的女子站在巷口。她怀里抱着一张古琴,琴身泛着幽光,琴弦是银色的,眼睛蒙着块白绢,却像能看见他,声音像浸了月光:“趴下!”
陆渐尘本能地趴下。一道风从头顶掠过,吹得他头发都竖起来——是陈猛的断刀,刚才陈猛捡了块石头砸过来,要不是那女子提醒,刀已经刺穿他的喉咙了。
“你是谁?”陈猛瞪着那女子,“敢管东岛的事?”
女子没说话。她指尖拨了下琴弦,“铮”的一声,巷口的竹筐突然飞起来,砸向陈猛。陈猛挥拳打碎竹筐,却见无数竹片像箭一样射过来,他连忙用断刀遮挡,却还是被一片竹片划破了脸,血顺着下巴往下流。
“周流八劲?”陈猛的声音里带着恐惧,“你是西城的人?”
女子笑了笑。她指尖再拨琴弦,巷子里的海风突然变大,卷着沙子往陈猛他们脸上刮。陈猛睁不开眼,只能大喊:“撤!撤!”
陆渐尘看着陈猛他们跑远,终于松了口气。他想站起来,可腿一软,倒在地上。那女子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指尖搭在他腕上:“你体内的内力……像梁萧的周流六虚功。”
陆渐尘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看见女子的白绢上绣着朵小兰花,看见她怀里的古琴刻着“忘忧”两个字,听见她的声音越来越远:“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最后,他看见自己的掌心,淡金色的纹路慢慢消失,像阳光沉进海里。他想起石磊的笑,想起石清的血,想起灵鳌岛的月光,然后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