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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一辆加长的重型卡车，轰鸣着开进了京州五金厂。当车厢的挡板打开，那个用帆布盖着的“大家伙”露出真容时，整个厂区都轰动了。
所有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对着那个比卡车头还高的银白色怪物指指点点。
它太大了，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复杂的管道像是它的血管，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像是它闪烁的眼睛。别说用了，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敬畏。
“我的乖乖，这是啥玩意儿？”
“听说是王厂长花两万块从德国买回来的宝贝！”
“两万块！能买一栋楼了吧！”
工人们的惊叹声，像是一阵阵悦耳的音乐，传进王铁柱的耳朵里。他叉着腰，站在卡车旁，脸上满是得意与自豪，大声指挥着吊车和工人，小心翼翼地将这个“镇厂之宝”往新车间的地基上安放。
阳光下，那银白色的设备闪着光，王铁柱仿佛已经看到了新车间顺利投产，工人们对他竖起大拇指的景象。他觉得自己这次，立下了天大的功劳。
厂里的财务室，林晓雅正低头算账，手指捏着笔在账本上飞快划动。
作为许氏实业的“大管家”，每一笔收支都得从她这儿过。
突然，她的笔尖停住了。
目光落在一张刚入账的发票上，品名是“废气净化处理设备”，后面的金额让她心头一跳。
两万。
整整两万块。
林晓雅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她拿起那张发票，手指摩挲着那个数字，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她记得很清楚，前几天李建国为了新喷头的模具，追加的研发成本也就五万块。
一个处理废气的设备，居然就要两万？这笔钱几乎能买下小半个生产车间的机床了。
她放下笔，拿着发票站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新车间的地基旁，王铁柱正叉着腰，满面红光地指挥几个工人安装那个银白色的大家伙。他看到林晓雅过来，还以为是来夸他的，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晓雅，怎么样？看看我弄回来的这个宝贝！气派吧！”
林晓雅走到他跟前，把手里的发票递了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
“王哥，我来对一下账。这个设备，花了咱们两万块？”
“那可不！”王铁柱接过发票，看都没看就揣进口袋，得意地拍了拍身边巨大的机器，“这可不是一般的玩意儿！德国货！钱老板说了，这技术比国内的先进十年！全自动的，一步到位！以后环保局的人再来，看到这东西，都得给咱们竖大拇指！”
他越说越兴奋，唾沫星子都快飞了出来。
“你放心，这钱花得值！辰哥都夸我了，说我辛苦了！”
林晓雅静静地听着，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
一个处理废气的设备，比车间里造东西的机器还金贵？
她心思缜密，不像王铁柱那么容易上头，总觉得这事不对劲。但看着王铁柱兴高采烈的样子，她知道现在跟他争辩，他肯定听不进去。
“行，我知道了王哥，你先忙。”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回到办公室，林晓……坐立不安。她看着账本上那个刺眼的数字，心里像是压了一块石头。她不能直接去找许辰，那样等于是在告王铁柱的状，会伤了自家兄弟的和气。
她必须先弄清楚，这个“德国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二天一早，林晓雅跟许辰说了一声，借口去市里银行办业务，就骑着自行车出了厂。
但她没去银行，而是直接拐向了市环保局的大院。
环保局的大门，林晓雅不是第一次来，但以前都是跟着许辰办事，自己一个人来还是头一回。
她找到了负责企业环保设备审批的技术科。
办公室里，一个戴眼镜的技术员听完她的来意，有些意外地推了推眼镜。
“许氏实业？我记得你们，前几天刚来备过案。”
“是的，同志。”林晓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抄着她从发票上记下来的设备型号，“我们厂里已经采购了设备，我想请您帮忙看看，这个型号，符不符合咱们的要求？”
那技术员接过本子，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你确定是这个型号？”
林晓雅心里“咯噔”一下：“确定，发票上就是这么写的。”
技术员把本子放下，看着她，眼神有些古怪，像是在看一个外行。
“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这个型号的设备，是给大型化工厂处理强腐蚀性废气用的，处理能力非常强，结构也复杂。”
他顿了顿，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圈。
“说句不好听的，你们那个小小的塑料车间，用这个设备，纯粹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而且是用得离谱了。”
林晓雅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那按您的经验，我们这种规模的厂子，用什么样的设备合适？大概需要多少钱？”她追问道。
技术员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国产设备的型号。
“就这几款，都是咱们国内正规大厂生产的，净化效果完全达标，应付检查绰绰有余。”他把纸推了过去，用笔点了点，“价格嘛，根据处理风量的大小，最多也就七八千块钱，顶天了。”
七八千！
林晓雅的脑子“嗡”的一声。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她想起了王铁柱那张得意的脸，想起了那句“两万块，一步到位”。
原来不是一步到位，是被人一步坑到了底。
王铁柱这是被人当成了冤大头，狠狠宰了一刀！那两万块里，有一万多的冤枉钱！
“同志，太谢谢您了！”林晓雅拿起那张写着推荐型号的纸，手心都在冒汗。
“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技术员摆了摆手，“你们也是，下次买这种专业设备，最好先来我们这儿咨询一下，免得花冤枉钱。”
林晓雅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身快步走出了环保局。
骑在自行车上，夏日的风吹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知道，这事不能再拖了。那个大家伙还在安装，要是等它真的通电调试，那两万块钱就真的打了水漂，到时候王铁柱的脸面和许氏实业的钱，就都完了。
她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阻止这一切。
林晓雅一咬牙，脚下猛地用力，自行车飞快地朝着工厂的方向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