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的登山靴踩碎腐叶时,恰好踢到块嵌着铜钉的木牌。雨水冲刷后的字迹模糊不清,只 “猫猫山” 三字在暮色里透着冷意。他蹲下身擦去泥渍,指腹触到牌面凹陷的纹路,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响动 —— 像有人用指甲刮蹭树皮。
“谁在那儿?”
空山只余雨声。萧琰直起身时,发现背包侧袋的罗盘正疯狂打转,指针在黑夜里划出细碎的银光。这是他第三次追踪爷爷的踪迹,自从三个月前那位老阴阳师在勘察猫猫山后失踪,唯一的线索便是日记里那句 “石门前,石门开,藏阴地见真龙”。
雨势渐大,他顺着湿滑的山道往上走。传闻中形如灵猫的山峦在云雾里只剩模糊轮廓,倒像只蛰伏的巨兽。转过山坳时,视野突然开阔:数十块青灰色墓碑杂乱分布,碑前供品早已腐烂,纸灰黏在湿漉漉的石面上,像一片片发黑的泪痕。
“奇怪。” 萧琰皱眉翻看日记,爷爷标注的藏阴地应该是处天然溶洞,而非这片荒坟。他正欲转身,靴底忽然黏住了什么。低头看去,竟是半截断裂的罗盘指针,铜制的针身已生绿锈,却在接触他掌心的瞬间,发出极轻的嗡鸣。
暮色彻底沉下来时,他在坟堆深处找到了那道隐蔽的石门。巨石浑然天成,若不是缝隙里渗出的寒气带着淡淡的檀香,根本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迹。萧琰摸出爷爷留下的罗盘,刚要按日记所说的方法撞击岩石,忽然听见石门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 沉重、缓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爷爷?”
回应他的是罗盘爆裂的脆响。碎片飞溅中,石门缝里透出的光骤然熄灭,只余下潮湿的风裹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在空坟间打转。萧琰摸出战术手电照向地面,惊觉那些墓碑的朝向竟全对着石门,碑上的名字在灯光下渐渐模糊,最后都化作了同一个字迹:刘可尚。
这晚他在附近的山神庙落脚。破庙梁上悬着的蛛网积满灰尘,供桌下却异常干净,像有人常来打扫。萧琰靠在神龛旁啃压缩饼干时,手电忽然闪烁了三下,紧接着,供桌上的残烛竟自行燃起,昏黄的光焰里,隐约映出个穿青布长衫的人影。
“福人等福地。” 沙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萧琰猛地抓起登山杖,却见庙门敞开着,雨水在门槛外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天空破碎的月影。他追到门外时,只看见山道上散落着几片纸钱,被雨水泡得发胀,上面的符咒却鲜红如新,像是刚印上去的。
回到破庙时,供桌上多了个青瓷碗,碗里盛着清水,水面浮着三片新鲜的柏叶。萧琰试探着触碰碗沿,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而那柏叶竟逆着水流旋转起来,在碗底拼出个残缺的 “死” 字。
子夜时分,他被石门开启的声响惊醒。爬上山坡望去,只见那道巨石缓缓裂开,里面透出金碧辉煌的光,隐约有丝竹声传来。正当他要靠近时,光突然熄灭,石门轰然闭合,只余下满山回荡的叹息,夹杂着一句模糊的低语:“非福也……”
晨雾未散时,萧琰在墓碑间发现了新的脚印。脚印深陷在泥地里,足有常人两倍大,趾缝间还嵌着暗红色的泥土。他顺着脚印追出半里地,最终停在一丛开得诡异的白色花朵前 —— 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却呈墨黑色,散发着类似檀香的甜腻气味。
“尸香魔芋。” 他脱口而出。这种只在古籍中记载的植物,据说生长在阴气极重的地方,能引魂勾魄。萧琰拿出相机拍照,镜头里却突然出现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明代的官服,背对着他站在花丛深处。
他猛地抬头,花丛里空无一人,只有露珠从花瓣上滚落,在地面砸出细小的坑洞。这时,背包里的日记突然自行翻开,停在某一页,上面用红笔写着:“陈真美题字处,灵地变绝地”。
顺着日记里的地图,萧琰找到了那处 “脚踏渔船形” 的洼地。洼地中央有块方形巨石,上面刻着模糊的字迹,正是传说中陈真美留下的谚语。他蹲下身拓印碑文时,指尖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原来石缝里藏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针尖沾着发黑的血迹。
正午的阳光好不容易穿透云层,却照不进洼地半分。萧琰靠在巨石上啃干粮,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呼吸声。他猛地转身,只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婆婆站在不远处,手里挎着竹篮,篮子里盖着块青布。
“后生,要不要吃点野果?” 老婆婆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萧琰注意到她的脚没沾半点泥土,竹篮上还挂着片尸香魔芋的花瓣。“您是这儿的住户?”
老婆婆咧开嘴笑了,露出发黑的牙齿:“住了三百年啦。” 话音刚落,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竹篮掉在地上,青布散开,里面竟是些腐烂的纸钱和半截罗盘。
萧琰后退时撞在巨石上,却发现背后的碑文变了模样,原本的谚语变成了用血写的警告:“入此地者,断子绝孙”。他刚要细看,碑文又迅速恢复原状,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午后,他在山涧边打水时,发现水面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个面色苍白的少年,穿着现代的衣服,脖子上挂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玉佩 —— 那是萧家的传家宝,爷爷说过只有直系子孙才能佩戴。
“你是谁?” 萧琰对着水面大喊。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山涧上游。萧琰顺着方向望去,只见雾气缭绕的岸边,停着艘陈旧的渔船,船舷上刻着 “刘府” 二字。他刚要靠近,渔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舱门打开,涌出无数黑色的飞虫,瞬间将水面遮得严严实实。
当晚他回到山神庙时,发现供桌上的青瓷碗里多了枚铜钱。铜钱边缘布满齿痕,中心的方孔里卡着根头发,黑得发亮。萧琰用镊子夹起头发,刚凑近鼻尖,就闻到股浓郁的尸香,紧接着头晕目眩,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昏迷中,他看见爷爷被绑在石门内,周围站着许多穿古装的人,为首的正是白天见到的老婆婆。“你破坏了阴阳平衡,” 老婆婆说,“这藏阴地本是灵地,被你们萧家强行改造成养尸地,如今怨气冲天,必须用你们的血脉来平息。”
萧琰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躺在坟堆里,身下压着块墓碑,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远处的石门缝里透出红光,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声,仿佛有无数冤魂要冲出来。
天刚蒙蒙亮,萧琰就被一阵金属碰撞声吵醒。他爬起来一看,只见山神庙的供桌上摆满了罗盘碎片,大大小小的指针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 石门。更诡异的是,那些碎片竟自行拼接起来,形成个完整的罗盘,只是指针变成了暗红色,像染了血。
他拿起罗盘,突然感到一阵灼热。翻开日记,发现里面多了几行陌生的字迹:“藏阴地有三层,一层葬活人,二层葬死人,三层葬阴阳。刘可尚困在二层,你爷爷在三层。”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
按照日记的指示,萧琰来到石门旁,用自己的血涂抹在铜钉上。果然,石门缓缓打开,里面并非传说中金碧辉煌的宫殿,而是条狭窄的通道,墙壁上嵌着许多陶罐,罐口用红布封着,隐约有东西在里面蠕动。
通道里弥漫着浓郁的尸臭味,混杂着檀香。萧琰举着手电往前走,每走一步,墙壁上的陶罐就震动一下,发出 “咚咚” 的声响,像有人在里面敲门。走到一半,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个穿白衬衫的年轻人,面容苍白,手里拿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罗盘。
“你是谁?” 萧琰警惕地问。
年轻人笑了笑:“我是陈真美,这藏阴地是我点的灵地,却被刘家和萧家改成了绝地。” 他指了指墙壁上的陶罐,“这里面全是枉死的冤魂,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出来找替身。”
萧琰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记载,陈真美是明代的阴阳先生,怎么可能活到现在?“你到底想干什么?”
“救你爷爷,也救我自己。” 陈真美说,“这藏阴地的怨气越来越重,再这样下去,不仅这里的人会遭殃,方圆百里都会被怨气笼罩。只有找到刘可尚的尸骨,重新安葬,才能平息怨气。”
两人结伴往前走,通道突然变得开阔起来,出现个岔路口,左边的通道飘着白雾,右边的飘着黑烟。陈真美说:“白雾是生门,黑烟是死门,但生门里有刘家的守墓兽,死门里有萧家的养尸虫,都不好对付。”
萧琰看了看罗盘,指针在白雾和黑烟之间摇摆不定。他想起爷爷说过,真正的阴阳师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毅然走进了白雾弥漫的通道。
通道里的白雾很浓,能见度不足一米。走了没多久,就听见一阵嘶吼声,紧接着,一只体型巨大的怪兽冲了出来,长着虎头蛇身,眼睛像两盏红灯笼。“这是刘家的守墓兽,” 陈真美喊道,“它怕阳气,用你的血泼它!”
萧琰咬破手指,将血洒向怪兽。怪兽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在白雾里。两人继续往前走,来到一间石室,里面摆着许多棺材,正中央的棺材上刻着 “刘可尚之墓”。
陈真美走上前,刚要打开棺材,突然从里面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萧琰举手电一看,只见棺材里躺着个穿古装的老人,面色红润,根本不像死了几百年的人。“你们打扰了我的长眠,” 老人说,“这藏阴地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你根本不是刘可尚,” 陈真美冷笑道,“刘可尚早就被你炼成了尸傀儡,你是他的徒弟,为了霸占灵地,杀了自己的师父。”
老人脸色一变,突然从棺材里跳出来,身上的衣服裂开,露出布满符咒的皮肤。“既然被你识破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朝着两人刺来。
萧琰举起罗盘抵挡,罗盘突然发出一阵金光,将老人弹开。陈真美趁机掏出一张符咒,贴在老人的额头上。“这是镇魂符,能暂时困住他。” 他说,“我们快去找你爷爷,三层的怨气更重,晚了就来不及了。”
两人穿过石室,来到另一道石门前。陈真美用符咒打开石门,里面竟是片星空,无数光点在其中漂浮。“这是阴阳界的缝隙,” 陈真美说,“那些光点是冤魂的执念,千万别碰它们,否则会被拖入幻境。”
萧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突然看见一个光点里映出爷爷的身影。他刚要伸手去碰,就被陈真美拉住了:“那是幻觉,你爷爷在最里面。”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第三层。这里是个巨大的溶洞,中央有个水潭,潭水漆黑如墨,爷爷正被绑在潭边的石柱上,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潭水中央站着个老婆婆,正是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她手里拿着根拐杖,拐杖顶端镶嵌着颗骷髅头,正对着爷爷念咒。
“住手!” 萧琰大喊着冲了过去。
老婆婆转过身,冷笑道:“来得正好,用你们祖孙俩的血脉,正好能补全这藏阴地的风水。” 她举起拐杖,潭水突然沸腾起来,涌出许多黑色的触手,朝着两人抓来。
陈真美掏出一把符咒,扔向触手:“这些是怨气凝聚的怪物,用阳气能驱散它们。” 萧琰想起自己的玉佩,摘下来扔向潭水。玉佩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触手瞬间被烧成灰烬。
老婆婆见状,愤怒地扑了过来。萧琰举起罗盘,指针突然飞出,刺穿了老婆婆的胸膛。老婆婆发出一声惨叫,身体渐渐化作黑烟,消失在溶洞里。
救下爷爷后,陈真美说:“现在必须重新安葬刘可尚的尸骨,否则怨气还会复发。” 三人来到第二层,打开真正的刘可尚棺材,发现里面的尸骨完好无损,只是胸口插着根银针。萧琰拔出银针,尸骨突然发出一阵金光,周围的怨气瞬间消散了许多。
他们将刘可尚的尸骨带到山顶,按照阴阳术的规矩重新安葬。当最后一抔土盖上时,天空突然放晴,阳光洒在藏阴地上,那些冤魂的哭喊声也消失了。
陈真美看着远方,叹了口气:“终于结束了。这藏阴地本是灵地,被人心贪婪所毁,如今总算恢复了原样。” 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我守在这里三百年,就是为了等待能平息怨气的人,现在任务完成,我也可以安息了。”
萧琰看着陈真美消失,又看了看身边虚弱的爷爷,终于明白,所谓的灵地和绝地,从来都不是由风水决定的,而是由人心决定的。贪婪只会带来毁灭,只有敬畏自然、尊重生命,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下山时,萧琰回头望了一眼猫猫山,只见那形如灵猫的山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祥和,仿佛从未有过怨气和冤魂。他握紧手中的罗盘,知道这场经历不仅救了爷爷,也让他明白了阴阳术的真谛 —— 不是为了趋吉避凶,而是为了守护平衡与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