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她的破绽
姜杳收拾停当，提着沉甸甸的食盒，按檀音传话的指引往丰瑞楼深处的私厢去。
刚转过长廊拐角，就被两名身着玄色劲装的侍从拦下。
他们目光锐利如鹰，仔细检查了食盒内外，又审视了她周身片刻，动作间透着不容置喙的警惕，直至确认无虞后才侧身放行。
姜杳心头暗惊。
能在赐酺宴期间设下这般门禁，可见厢内贵人身份非同小可。
推开雕花木门，私厢内沉香如雾。
光线透过鲛绡帐滤成温柔的琥珀色，厅中四人围坐于乌木屏风前。
檀音一身月白衣裙，怀抱琵琶，坐在上首一位身着天青色长衫的男子身侧。
那男子面如冠玉，相貌温和，细长眼眸里**三分温润、七分天威。
他左右两侧还分坐着两人，其中一人竟是裴轻衍。
另一人身穿宝蓝锦袍，嘴角虽带着笑意，眼神却锐利如鹰。
姜杳垂着眼慢慢上前，将食盒中的餐食分放在各自桌上。
刚摆好，就听那穿天青色长衫的男子朗声道。
“早就听檀音夸奖这药膳做得美味，今日总算有机会一尝。”
檀音笑笑，为他揭开碗盖。
辛香与甘甜交织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男子舀上一勺送入口中 —— 先是微微的苦涩，转瞬便化作绵长的甘甜，药材的醇厚在舌尖层层绽放，滋补的暖意向全身蔓延。
“好，果然不同凡响！”
他连声夸赞，转而对裴轻衍和那位蓝袍男子道。
“二位也尝尝。”
裴轻衍睨了眼姜杳，尝过后神色未变，只淡淡吐出二字：“尚可。”
蓝袍男子却斜倚在隐囊上，指尖随着厅中舞乐的节奏，在案几上轻轻打着拍子，语调带着几分轻挑。
“有美人在侧服侍，即便是汤药，想来也是有滋味的。
裴侯不是在枕瑟楼也有位红颜知己？怎得不叫出来伺候，独自坐在厅中，不显得寂寞么？”
裴轻衍神色冷淡，回怼道。
“宁王殿下尚且一人独饮，在下岂能专美于前。”
姜杳心中一惊：这蓝袍男子竟是宁王！
那么能让身为镇抚使的裴轻衍与宁王亲自作陪，上首这位贵客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她余光扫向男子身旁服侍的檀音，才恍然明白 —— 那日试演时看中檀音的贵人，正是当今天子萧元烨。
似是习惯了两人偶有的口角，萧元烨从容放下食盅，笑道。
“说好了今日厅中只有族兄，没有君臣。”
说着，他看向宁王，又道。
“这位姑娘能做出如此精湛的药膳，想来也是个蕙质兰心的人儿。我看不如就由她来侍奉景川兄布膳，如何？”
姜杳惊诧一瞬，抬眼便撞进裴轻衍冰寒的目光里，忙俯首叩礼。
“民女只是楼中女医，礼仪浅陋，怕唐突了贵人，还是请檀音姑娘另外甄选可心的侍婢服侍吧。”
萧景川原本漫不经心地倚在隐囊上，闻言才缓缓抬眸，一双凤眼微微眯起，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姜杳。
“姑娘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见你方才一举一动端庄有节，并无唐突之处。
况且今日是私宴，不宜大费周章甄选，既然公子亲自开口举荐，那便就是你了。”
说罢，他慵懒地靠回紫檀圈椅，示意姜杳上前布膳。
姜杳心知推拒不得，只得强自镇定地揭开青瓷碗盖，小心翼翼地将药膳盛入碟中，双手捧着躬身递上。
萧景川接过瓷碟，浅尝一口，眉梢微挑 ， 竟觉滋味意外地好。
萧元烨见他安分下来，转头对檀音温言道。
“与裴侯相熟的那位乐师你可认得？唤来一同服侍吧。”
檀音面露难色。
“认是认得，只是她已于几日前无故失踪，至今仍无音讯……”
“哦？”
萧景川闻言来了兴致，身子微微前倾。
“一个好端端的乐师，怎会无故失踪？”
他看向裴轻衍，语气带着揶揄。
“不会是被裴侯金屋藏娇了吧？”
裴轻衍放下手中茶盏。
白瓷茶碟与乌木案几相触，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皇帝向来忌讳臣子太过完美，身为天子近臣，他不能以富贵自污，所以此前对上京的流言蜚语也从不在意。
可今日当着姜杳的面，他不愿被这般误解，遂开口解释。
“朝廷律令载明，提点、刑狱、监察官员不得私自豢养外室。宁王此言，可是要陷在下于不忠之地？”
他语气平静。
表面是回应宁王的调侃，实则每一字都有意说给姜杳听。
“我与那女子既无私情，更不知她的下落。”
姜杳虽不解他为何突然这般郑重，却也明白 以裴轻衍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扶烟失踪一事，应与他无关。
她忽然忆起宋婉柔在庵堂那日的情景...
霎那间心念电转，一个大胆的猜测悄然攀上心头。
萧景川闻言，笑得意味深长。
“玩笑而已，裴侯何必这么紧张。”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三人偶尔谈论琴艺，偶尔提及朝堂琐事。
裴轻衍适时插言，言辞精准，与宁王的观点时有交锋，却始终点到即止。
姜杳在一旁默默侍奉，只盼着宴席早些结束。
好不容易挨到散席，她匆匆返回住处。
为了准备要送去清源堂的药单，低头奋笔疾书。
——
宋婉柔在丰瑞楼丢了颜面，未等宴席散尽便匆匆离席，与几位交好的命妇同乘一车，往城西而去。
车帘低垂，车内脂粉香气氤氲。
几位夫人见她神色郁郁，轮番开口劝慰。
“夫人不必挂怀，侯爷定是有要务缠身，才会那般匆忙离去。”
一位年轻夫人轻声细语。
“侯爷与夫人夫妻情深，十几年来上京谁不称羡？又何必将那些市井传闻放在心上。”
“正是！”
另一位夫人连忙附和。
“乐坊女子卑**，哪能与夫人您相提并论？侯爷心中自有分寸，夫人放宽心便是。”
以往听到这些话，宋婉柔或许还会宽心几分。
可今日，她只勉强牵动嘴角，神色间透着一丝罕见的局促，旋即转开话题。
“你们口中所说的药贴，当真有换肤如新的功效？”
提起这个，车内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千真万确！并非我一人夸口，嘉王妃、嘉宁郡主都是清源堂的常客，连靖国公夫人也时常差人去取药呢！”
说话的夫人凑近宋婉柔耳畔，压低声音道。
“夫人若用了，定能容光焕发，到时候还愁拢不住侯爷的心？”
言语间，车马已缓缓停在清源堂门前。
宋婉柔刚下车，就见顾云疏已亲自立在门前相迎。
他身着一袭靛蓝色长衫，面容清隽。
见到众人到来，立刻躬身作揖，语气谦恭。
“几位夫人大驾光临，实乃清源堂之荣幸。在下是本堂掌柜，恭请各位入堂内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