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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陈颖最悲观的那一步。
一行人转上七楼,陈颖在一间病房悬窗外停住。
里面是一名形容枯槁的男人,眼圈深陷,哈欠连天,涕泪横流,模样凄惨得像个重度瘾君子。
“李景唐,重度死亡焦虑症患者……”陈颖介绍道。
“哦?”一直如同庙里泥塑般的韩秘书难得地发表了一下观点,“死亡焦虑症不是神经官能症吗?我印象中很多人都有啊。应该不影响生活,怎么还住到这里了”
见院领导的目光扫来,陈颖慌忙回答:“正常情况确实是这样。但这个病人的症状非常严重,已经到了只要入睡就做噩梦,而且还无法自行醒来的程度。”
说完,似乎怕领导们不相信,她补充了一句:“病人自小父母双亡,因此患上死亡焦虑。不久前唯一的亲人又因病去世,导致病情急剧恶化。……是他主动要求入住的,希望我们的医护人员能在发现他进入噩梦状态后将他唤醒。”
“他有多久没正常入睡了?”一道清冷的男中音响起,那位自出现以来一言未发的神秘男子突兀地开口。
“这……”陈颖半是惊讶半是迟疑,随后在旁边医院领导的眼神示意下如实回答道:“他入住已经半个月了。近十天以来,每天总计睡眠不超过2小时。
……病人往往一睡着,不超过十分钟就出现眼皮抖动、神情恐惧、身体抽搐的状态。我们只能人为将其唤醒。”
“他现在的体温极不稳定,一直在33到42摄氏度间急速波动——这是下丘脑体温调节失灵的表现。”男子没有温度的声音回荡在走廊里。
“不用多久,他的脑干生命中枢也会失控。”他像是提醒院方,又像是自言自语,“如果得不到外力干预,他很快会死于呼吸衰竭和心脏骤停。”
……
北医六院的大门外,陈东和韩旭简单攀谈着。
“晓东,这样就行了?”韩旭说着,朝路边一辆静静停着的迈巴赫S680紧闭的车窗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
陈东微笑:“应该行了。我感觉荣老师的心情不错。韩叔叔,您今天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韩旭豁达地一笑:“呵呵,能在“那位”那帮到你就行。咱们是自己人,只要你好,我们就都好。”
闻言,陈东笑容真诚了许多,语带双关:“当然!您是我爸最信任的人!保重身体,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说罢,转身上车,载着荣毅扬长而去。
……
李景唐,28岁,自少年时代父母因车祸意外离世,对死亡深入骨髓的恐惧便萦绕着他。
依靠父母的赔偿金和亲叔叔的照顾,李景唐衣食无忧地度过了人生的前二十几年,貌似双亲亡故对他的影响不大。
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人生多半的时间都在与对死亡的恐惧缠斗。
少年时,梦想考入顶尖学府钻研生物学,誓要炼就不死药——这个“宏愿”支撑着他走过了躁动的青春期。
高考后,勉强踏入普通一本的门槛,他明白自己没有天纵之资,于是调低目标:毕业后创业积累财富,投资“永生科技”,这念头帮助他熬过了四年大学时光。
步入社会,现实的冰冷令他彻底认清自己蝼蚁的本质,努力工作、升职加薪,未来享受“长寿”服务,是他最后的挣扎。
然而四年职场沉浮,没等来晋升,反而等来经济下行,他失业了。
再也找不到自我开解的理由,李景唐心灰意冷,宅在了家里。
然而更大的打击随之而来:相依为命的亲叔叔又因病离他而去。
亲眼看着最后一位亲人咽气,李景唐彻底崩溃,死亡焦虑症急剧恶化。
事实上,到了今天,他已经整整半个月,每天睡眠不足一小时。
只要闭上眼,黑色的灰烬便源源不断从天空飘落,遮蔽视野、堵塞口鼻,任他惊恐地拍打着全身,奋力挣扎,但每一次拍打都如墨水滴落画纸,晕开一片黑,慢慢涂满全身、试图将他变成“黑炭泥塑”。
每一次,都只能靠外人将他拉出这噩梦。
然而今天,拯救迟迟没来,李景唐绝望地拍打着身体上越来越多的灰烬,试图拖延时间,等待那只救命的手。
终于,也许是一瞬间、亦或一万年,李景唐心头长久紧绷的一根弦,“铮”的一声彻底断裂。
他放弃了:“算了,真的太累了……如果有来生,当草、当树、当石头,就是不要当动物,不要有思想!”
极度的安宁感笼罩了他。
他放弃抵抗,静待黑暗,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深沉。
……
不知过了多久,李景唐从沉眠中醒来。
他伸了个懒腰,如同卸下了万钧重担,浑身说不出的轻松。
突然,他呆住了,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伸出的双手——形如鸡爪、苍老干瘪,满布老人斑。
“我……我……”惊恐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带着“嗬嗬”的漏风声。
李景唐双目圆睁,颤抖着摩挲着脸颊,不出意外,是千沟万壑的触感……
“唉~”一声幽幽长叹响起,“景天,你又何苦?我不传你《大衍真经》,并非因你乃外姓人。而是你实在并无天分,勉强修行最多止步“筑基”,不过延寿百十年。与其蹉跎岁月,不如享尽世间繁华。”
李景唐猛地抬头。
前方一片探出滚滚云海的悬崖绝壁,一名身形伟岸、长发披肩、玄色长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冷月清辉穿透袅袅青烟,细碎地洒落在他身上。
玄衣长发、月华环绕、遗世独立,“世外高人”不外如是……
骤然,李景唐脑海剧痛袭来,一个称呼脱口而出:“……家主!”
黑色衣角飞旋,男子转过身来,年约三十,面容谈不上英俊,但五官锐利,气势凛冽,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眉狭长入鬓,瞳孔金黄,时不时有流光闪过,举手投足间,鹰视狼顾。
那双金瞳死死锁住李景唐:“景天,你一生向道,苦修百年,不染红尘,但终是不得寸进。如今寿元将尽,你可曾后悔辜负了大好年华?”
李景唐感觉身心俱疲,缓缓跪倒在地。
他沉默许久,才抬头开口,声音苍老却清晰:“弟子……不悔。弟子最怕的是一抔黄土,最渴望的是长生久视。
弟子一生一刻未停,奔向心中所求。修炼,便是弟子所愿。红尘虽好,非弟子所爱。
……最终未能踏足彼岸,确有遗憾,但,弟子无悔。”
“……”
黑袍男子久久沉默,突然双手在胸前作出玄奥地手势,一个银色漩涡在俩人之间出现并凭空产生巨大的吸力,拉拽着李景唐。
“确实,“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又凭什么决定他人命运。”他声音低沉,“既如此,我就给你一个机会。踏入轮回吧,等后世家主将你唤醒,传你《大衍真经》。你便按心中所愿,再活一世。”
飞入银色漩涡的最后一瞬,男子的声音传来:“自此之后,你姓‘荣’!”
……
李景唐蓦地睁开双眼,漆黑的屋子里,一双狭长的金瞳盯着他。
“李景唐,你醒了?”清冷的声音响起。
沉默许久。
“……家主大人!”声音干涩但平静,“弟子姓荣,名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