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之下 50、已过四季,又一年秋

……

“队长,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弟兄们的日子都没法过了……我慈祥可爱的老队长诶……”

俺们要吃肉……”

一回到林场,吴奎几人全都跟见了救星一样,一窝蜂的凑了过来。

来时一个个嚷着天南地北的口音,现在全都说着一口大碴味儿十足的东北话,连吴奎这个小秀才也粗声粗气的,跟变声了一样。

练幽明这一来一去,加上中间又修养了几天,差不多耽搁了半拉月,这群人也好些天没见过油腥了。

他连忙应付了一下,然后将带回来的东西藏在暗室的那口棺材里。

虎骨可以用来泡酒,或是等后面去南边找燕灵筠的时候配成药。那些东珠他则是想着趁返城的时候去首都那边换成现金,不过既然是陪葬品,还是皇族御用的珍品,恐怕不好出手。

不行写信问问燕灵筠?

练幽明也没忘了谢老三的那个孙女,只要是答应过的事情,怎么着也得办好,趁着回去的时候不行就到河北沧州转转。

既是武术之乡,兴许卧虎藏龙也说不定。

林场上的伐木工作基本已经结束了,一群知青亦如去年刚来的那会儿,在宿舍里猫着,吹牛瞎侃,聊的热火朝天。

眼见他回来,杨排长拿来了几封信笺,全都是燕灵筠寄过来的。

练幽明在一群人的起哄下撩开宿舍的棉布帘子,走到林场一角找个了树墩坐下。

信里的内容比较多,厚厚的一沓,差不多十几页,不但聊了一些生活上的趣事儿,还有她从一些南派武行老师傅嘴里得知的一些习武弊端。譬如不能抽烟,不可饮用白酒,这两样伤肺伤肝,还伤肠胃,更重要的是毁人精神,而且酒水还能令血气活跃暴走,特别是对精气旺盛的武夫而言危害极大。

在功夫还未练出火候以前,这些都是大忌。

但白酒喝不了,黄酒却能适量小酌几杯,还可以搭配不少药草配成药酒,外用能消瘀化肿,内用能舒筋活络。

上面还说旧时武夫喝的多是黄酒、米酒,老酒一类也多指黄酒,寻常人气血未壮,喝白酒才会无事。

练幽明全都暗暗记在心里,又把些配药酒的几味药材也记了下来。

剩下的,就是燕灵筠对于那门“目击之术”的看法。

这小丫头不愧是中医世家的传人,见解尤为独道不说,还找了几门道家炼目的养生法子参验了一下。

而他那天之所以双目刺痛流泪,便是等错了时间。要在旭日将升未升之前,以那阳阳交替之际的“炁”炼目,那时的“炁”阴阳相交,刚柔相济,阳气虽至却不霸烈,又有霞气过滤,直视自然无碍,但要是晚了,便如烈火焚目,苦不堪言。

再说那观想之法,燕灵筠信中言明,既是炼目,那观想之物肯定是日月,让他将二者想象成两口神锋,将那晨曦月华视作无双剑气,以无形观有形,融以杀意,凝练精神。

练幽明心中感慨万千,宝贝疙瘩就是宝贝疙瘩,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当然,信笺末尾不能忘了吃的,让练幽明寄点哈市红肠和腊肉过去,说是惦记这口好些日子了。

……

天气转冷,山上的事情转眼忙了个七七八八。

杨排长眼瞅着快要入冬了,加上去年那一连串的波折,骇得他心惊肉跳的,所以今年准备让所有人提前下山,回去插队的村屯。

但临下山前,还是张罗一群知青编排了一次节目。

所有人也都明白,他们这些人一旦下山,恐怕就不会再见面了。

消息的传递总是最快的,这些知青又都是大城市来的孩子,加上各地不住传来知识青年被批准签发户口、允许返城的动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等商量好了,趁着休息,练幽明又进了趟山,捕了两只狍子,又去供销社弄了点花生瓜子之类的炒货,给一群人加加餐,添一点气氛。

隔了两天,众人便排好了要表演的节目,一群人围坐在饭堂里,之前还一个个灰头土脸满身汗臭的糙汉们全都用胰子皂从上到下洗了一遍,女知青那边则是都换上了明艳好看的衣裳。

吴奎总算是露了一手,拿着手风琴在一群女知青的注视下演奏了一首“喀秋莎”。

看着这群有得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青年男女们,练幽明坐在底下,连吃带喝,光鼓掌叫好了。

有人跳舞,有人唱歌,还有人说着相声,耍着快板,朗诵着诗歌……

“嚯,军旅舞蹈?”

当看见一个高腰长腿的女知青在吴奎的伴奏下飒爽起舞,英姿勃发,气氛瞬间火热起来。

练幽明嗑着瓜子,他记得这女知青好像叫赵小芝,就是那个和他一起分到猎枪走山的人,八成也是军属,之前在靠山屯因为秦玉虎的事情还开导过他,结果被气哭了。

以前还没发现,现在细看,才觉得队伍里的一群人真是多才多艺,模样都变可爱了。

他母亲就是文工团出身,可惜早些年在战场上伤了腰腿,落了病根,一到下雨天就疼得难受,但偶尔还能在院里转悠两圈。

“队长,你也来一个。”

正鼓掌呢,余文余武那两货就在边上瞎起哄。

练幽明脸色一僵,他打小哪有什么才艺,不像弟弟妹妹被母亲带着,他全是被自家亲爹拉练的苦日子,光练拳脚功夫、挨皮带抽了,总不能上去表演胸口碎大石吧。

结果一人开口,所有人又都起哄。

练幽明见躲不过去,正想唱首军垦战歌,刘大彪却故意学着陕北的口音一本正经地道:“队长啊,不似额说你,你甭老唱你那些军旅歌,这一年到头额们都听腻了,来首你家乡的歌曲,来点新鲜的,额想听一首兰花花,好不好嘛。”

“兰花花额不会唱啊。”见一群人都盯着自己,练幽明老脸一红,心知不能扫了众人的兴致,只能硬着头皮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跟着一清嗓子,想了想,遂听一口苍凉深沉、低哑沧桑的陕北腔调从嘴里徐徐唱出,“山挡不住……挡不住……云彩,树挡不住……神仙呦,挡不住……人想人……”

他如今气息比普通人更为绵长,气入肺腑,即便坐着也底气十足,音色出彩,带着一股酷烈的男子气息,无形中似有一种奇异的质感。

“一个在那山上……哎……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话……咱们招一招呦手……”

练幽明扯着嗓子放声高歌。

有人听的鼓掌叫好,有人听的红了眼眶,还有人听的默然。

“下雪了。”

歌声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练幽明扭头望去,才见窗外天地倏白,瓣瓣飘雪随风坠落。

恍惚回神,竟已过了四季,又是一年深秋。

该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