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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楼船，如同一头苏醒的钢铁巨兽，开始缓缓调转船头，那包裹着厚厚铁皮的船首，对准了乌篷船，准备发起最野蛮，也是最致命的撞击。
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小小的乌篷船，就像一片随时都会被碾碎的树叶。
“坐稳了。”
张宁的声音，却依旧平静。
他一把扯下了船舱里，那盏早已熄灭的油灯，将里面剩下的灯油，全部倒在了船舱的甲板上。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火折子。
“你干什么。”
耶律倾颜不解地问道。
“送他们一份大礼。”
张宁吹亮了火折子，将那跳动的火苗，扔在了那片油渍之上。
轰。
烈焰，瞬间升腾而起，眨眼之间，便将整个船舱，都吞噬了。
“主人，水路已经被他们用铁索封死了。”
影七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按计划行事。”
张宁说完，便不再有任何犹豫，他一把抱起身边的耶律倾颜，在那艘楼船即将撞上来的前一刻，猛地一脚，踹开了船舱的另一侧船壁，纵身，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
影七也紧随其后。
几乎就在他们入水的同时，那艘燃烧着熊熊烈火的乌篷船，被楼船，狠狠地撞得四分五裂。
无数燃烧着的木板，和船上的灯油，被巨大的冲击力，抛洒得到处都是。
其中最大的一块着火的船篷，不偏不倚地，被风吹着，落在了楼船的船帆之上。
那船帆，是用桐油浸泡过的，一点就着。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巨大的楼船，也变成了一支在江面上熊熊燃烧的火炬。
江面上，乱成了一锅粥。
船上的士兵，乱作一团，有的在救火，有的则像下饺子一样，纷纷跳进了水里。
没有人注意到，在混乱的江水之下，有三道身影，正如同游鱼一般，借着晨雾和混乱的掩护，迅速地，朝着云州码头的方向，潜了过去。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全身，将外界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开来，耶律倾颜只觉得耳边是一片沉闷的轰鸣，口鼻间的空气被瞬间夺走，巨大的水压和刺骨的寒意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一只铁钳般的手臂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腰，将她下沉的身体强行带向了水面之下更深的地方。
她下意识地挣扎着却根本无法撼动那股力量分毫。
透过浑浊的江水她能看到头顶那片燃烧的火海，看到那艘曾经让她以为是希望的楼船正在被烈焰和浓烟无情地吞噬，无数人影在火光中挣扎着扭曲着最后沉入黑暗。
她的心也跟着一起沉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那股力量猛地将她向上提起。
哗啦一声她的头终于冲出了水面。
新鲜而又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里，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了好几口江水。
他们已经远离了那片混乱的战场，正躲在一片茂密的芦苇荡后面，远处码头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而身后那艘燃烧的楼船，看上去已经只有一个模糊的火点。
“走。”
张宁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不带丝毫感情。
他一只手揽着她，另一只手划着水，如同最矫健的游鱼，悄无声息地，贴着岸边的阴影，向着一处偏僻的浅滩游去。
影七早已等在了那里，他身上也湿透了，但手里，却多出了三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
三人上了岸，迅速钻进了一片密林之中。
影七打开包袱，里面是三套干爽的粗布衣服，还有一些干粮和一壶清水。
“此地不宜久留，总督府的人很快就会封锁整个沿岸，我们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进城。”
影七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套衣服递给了张宁。
耶律倾颜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和绝望。
她看着张宁，嘴唇动了动，沙哑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
“我不知道他会派陈武来，也不知道他会用楼船来撞。”
张宁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平静地回答。
“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动手。”
“为什么。”耶律倾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他是我舅舅，是我在这世上，除了我爹之外，最亲的人。”
“因为那本账册。”
张宁将换下来的湿衣服拧干，重新包好。
“对你来说，它是复仇的利器，是伸张正义的证据，但对你舅舅，对那些织网的人来说，它就是一枚足以将他们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的霹雳雷火。”
“他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它，也比任何人都想毁掉它。”
“所以，从你在那封血书上，提到账册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不是他的外甥女了，你只是一个怀璧其罪的，移动的靶子。”
张宁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将耶律倾颜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也剖得血肉模糊。
她终于崩溃了，抱着自己的膝盖，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压抑的呜咽声，从她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她没有哭得撕心裂肺，但那种无声的悲伤，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人心碎。
张宁没有去安慰她。
影七也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
过了许久，张宁才将一套干净的衣服，和一块干硬的麦饼，放在了她的身边。
“把眼泪擦干，换上衣服，吃点东西。”
“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整个大周朝，最危险，也是最肮脏的地方。”
“那里，不相信眼泪，只相信刀子。”
耶律倾颜缓缓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睛又红又肿，但里面的泪水，却已经干了。
“我们去哪儿。”
“云州城。”
张宁的回答，让耶律倾颜的身体，再次僵住了。
“你疯了，我舅舅现在肯定已经下令全城搜捕我们，我们现在去云州，不是自投罗网吗？”
“没错。”
张宁看着她，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就是要，自投罗网。”
“他以为我们死在了江上，或者会像丧家之犬一样，拼命地逃离云州地界，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不仅没死，反而会直接钻进他的心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