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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五年,秋八月二十八,辰时。
晨雾还没完全散去,津门镇的青石板路上沾着薄薄的露水,踩上去有些微凉。韩澈背着母亲昨晚缝补好的布包,里面装着那罐细盐和手抄的识字口诀——原本打算今早去县尉府送回礼,可出门前张二婶路过,说王瑾萱正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教乡邻识字,他便临时改了主意。
“娘,我先去村头看看王小姐教识字,晚点再去县尉府送东西。”韩澈站在院门口,回头对赵氏说。
赵氏正给婉儿梳辫子,笑着点头:“去吧,早去早回。瑾萱这丫头心善,教乡邻识字是好事,你去看看也好,说不定能帮上忙。”
婉儿晃着脑袋,辫子上的红头绳跟着跳动:“哥,我也想去!我也想识字!”
韩澈蹲下身,捏了捏妹妹的脸蛋:“婉儿乖,等哥回来教你,今天先让娘带你去河边洗衣服,好不好?”婉儿嘟着嘴应了声“好”,韩澈才转身往村头走。
路上,他心里还在琢磨昨晚的事——刘万山派人破坏盐滩,又说要在他去县尉府的路上动手,今天改去村头,应该能避开麻烦。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身后只有早起的乡邻扛着锄头去田里,没看到可疑人影,这才稍微放下心。
他想起张二婶说的话:“瑾萱这丫头,找了块木板当黑板,用炭笔写字,教的都是‘田’‘米’‘盐’这些常用字,乡邻们都愿意去学,连李阿婆都拄着拐杖去了。”韩澈心里有些好奇——唐代的识字教育大多是世家子弟才有机会接触,王瑾萱一个县尉千金,竟然主动教寒门乡邻识字,确实难得。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远远就看到村头的大槐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抱住,枝叶茂密,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树下围了二十多个人,有中年汉子,有年轻媳妇,还有头发花白的老人,都围着一块半人高的木板,听得认真。
韩澈放慢脚步,悄悄走过去。木板上用炭笔写着“日”“月”“水”“火”四个字,王瑾萱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襦裙,站在木板前,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棍,正指着“日”字讲解:“这个字念‘日’,就是天上的太阳,咱们种地、晒盐,都离不开太阳……”
她的声音清亮,语速不快,还特意结合乡邻们熟悉的生活场景,底下的人听得频频点头。旁边的侍女翠薇拿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炭笔和麻纸,谁要是记不住,就撕张纸写下来给对方。
“韩公子?你怎么来了?”翠薇先看到韩澈,笑着打招呼。
王瑾萱回头,看到韩澈站在人群外,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笑容:“韩公子,快过来坐。”她指着树下的一块石头,“这里有位置。”
韩澈走过去,对着王瑾萱拱手:“王小姐,我听说你在教乡邻识字,过来看看。”他目光扫过木板上的字,心里暗暗点头——王瑾萱选的都是基础象形字,还结合生活讲解,比他之前想的要周到。
“韩公子来得正好,”王瑾萱拿起细木棍,指着“水”字,“你改良晒盐法,天天跟水打交道,不如你给大家讲讲‘水’字的用法?大家肯定更有兴趣。”
周围的乡邻也跟着起哄:“是啊韩公子,你给讲讲!”“我们晒盐离不开水,听听你的讲解,肯定记得牢!”
韩澈愣了一下,没想到王瑾萱会突然让他发言。他定了定神,指着“水”字说:“大家看这个‘水’字,像不像河里的波浪?咱们晒盐,要把海水引到盐田,晒出盐来;种地要浇水,才能长出庄稼。咱们的日子,离不开‘水’,就像离不开‘盐’一样……”
他没有讲复杂的道理,只说乡邻们熟悉的渔盐和种地,底下的人听得更认真了,连之前有些走神的中年汉子都竖起了耳朵。韩澈讲完,王瑾萱笑着鼓掌:“韩公子讲得好,结合咱们的日子,大家更容易记住。”
韩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王小姐过奖了,是你选的字好,都是大家常用的。”
这时,旁边的李阿婆拄着拐杖走过来,拉着韩澈的手:“韩公子,你改良的盐好吃,讲字也讲得好,要是早有你和瑾萱小姐这样的人,我早就识字了,也不用让别人帮我读家书了……”
李阿婆的儿子在外地当兵,每次家书都是请人读,韩澈听了心里有些触动——这就是王瑾萱教识字的意义,能让乡邻们不再因为不识字而犯难。他看了一眼王瑾萱,她正低头给一个年轻媳妇讲解“米”字,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侧脸的轮廓柔和,韩澈心里突然觉得,这个县尉千金,和他印象里的官家小姐完全不一样。
他注意到一个问题——王瑾萱教完一个字,就让大家反复念,然后默写在麻纸上,可很多人还是记不住,比如陈三郎,写“火”字总把中间的“人”写成“乂”,翠薇得手把手教他好几遍。韩澈心里冒出一个想法——要是用现代的“联想记忆法”,把字编成短句,结合动作,会不会记得更快?比如“火”字,就说“一点一撇像火苗,中间的人举着火把”,再做个举火把的动作,肯定比单纯念和写效果好。
但他没立刻说出来——一来是怕太突兀,毕竟这是他从现代带来的方法;二来是怕抢了王瑾萱的风头,毕竟是她主动教乡邻识字,自己贸然提建议,显得不礼貌。
“韩公子,你在想什么?”王瑾萱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张写满字的麻纸,“这是我整理的常用字,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韩澈接过麻纸,上面工工整整写了三十多个字,都是“田”“盐”“鱼”“衣”这些和生活息息相关的字。他指着“盐”字说:“王小姐,这个‘盐’字,大家每天都用,你可以多讲讲它的用法,比如‘晒盐’‘买盐’,这样大家记得更牢。”
王瑾萱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光教字的读音和写法还不够,得让大家知道怎么用,才能真正记住。韩公子,你这个建议好!”
旁边的翠薇也说:“小姐,刚才陈三郎总记不住‘火’字,要是像韩公子说的,结合用法讲,说不定就记住了。”
韩澈笑了笑:“我也是随口一说,主要还是王小姐教得用心。对了,我今天本来是去县尉府给你送东西的,听说你在这里,就先过来了。”他指了指背上的布包,“里面是我家晒的盐,还有一些……我整理的识字口诀,说不定对你教识字有帮助。”
王瑾萱有些惊讶:“韩公子还整理了识字口诀?”
“只是一些简单的句子,”韩澈赶紧解释,“比如‘日头东出西落,月亮圆缺变化’,把字编进句子里,方便记忆,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
他本来想今天送完礼就走,没想到看到王瑾萱教识字的场景,心里突然觉得,这份识字口诀比单纯送盐更有意义。可他又有些担心——王瑾萱会不会觉得他多管闲事?毕竟她才是教识字的人。
王瑾萱却笑着说:“太好了!我正愁大家记字慢,有了口诀肯定能帮上忙。不如你现在就给大家试试?就教‘火’字,好不好?”
周围的乡邻也跟着附和:“是啊韩公子,你试试!”“我们也想看看口诀好不好用!”
韩澈看着大家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王瑾萱鼓励的目光,心里的顾虑渐渐消失。他深吸一口气,拿起细木棍,指着木板上的“火”字,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人群外有人喊:“韩公子!不好了!你家的盐缸被人砸了!”
韩澈心里一紧——是邻居家的小子陈小宝,他怎么会来这里?家里的盐缸被砸了,难道是刘万山干的?他立刻转身,对王瑾萱说:“王小姐,我家里出事,先回去看看,晚点再找你!”说完,就朝着家里的方向跑去,身后的乡邻们还在喊“韩公子别急”,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母亲和婉儿没事吧?盐缸被砸是小事,要是家人出事,他绝对饶不了刘万山!
他没看到,王瑾萱看着他匆忙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对翠薇说:“翠薇,你去跟着韩公子,看看出了什么事,要是有人闹事,就去县尉府报信。”翠薇应了声“是”,立刻跟了上去。王瑾萱站在大槐树下,望着韩澈消失的方向,心里有些不安——难道是刘万山又在搞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