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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五年,秋八月二十七,辰时。
晨光刚把津门镇的青石板路晒得微暖,韩澈就提着个粗布袋子出了门。袋子里装的是昨晚挑拣好的细沙——昨天他跟王承嗣约好,今日下午要带对方去盐滩看晒盐流程,这些细沙是过滤海水的关键,必须提前去盐滩铺好,免得下午手忙脚乱。
路过镇口的早点摊时,张二婶正给客人递胡饼,看见韩澈,当即笑着喊:“韩小子,今早不去集市卖盐?提着沙子干啥去?”
“二婶,下午要带王县尉去盐滩,先去把过滤的沙子铺好。”韩澈停下脚步,接过她递来的半块热胡饼,饼面的麦香混着热气扑进鼻腔,“您这胡饼还是这么香,下次我教您做个夹肉的,更好吃。”
“好啊!”张二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连连点头,“等你忙完盐滩的事,可得教我!”
跟张二婶道别后,韩澈往镇东的盐滩走去。津门镇的主街不算宽,两边的铺子大多刚卸下门板,卖布的吆喝着“新到的蜀锦”,修鞋的蹲在门口磨着锥子,贩菜的挑着担子往集市赶,此起彼伏的声响裹着烟火气,漫在清晨的空气里。韩澈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琢磨——昨天王承嗣问起晒盐法子时,眼神里满是兴趣,说不定能借着这事儿,让对方更支持自己卖盐,以后刘万山再想找事,也得掂量掂量县尉的态度。
正想着,前方十字路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这人怎么回事?走路不长眼啊!”一个粗哑的声音扯着嗓子喊,带着几分刻意装出来的凶狠。
“就是!我家三哥好好走在路上,被你的马车蹭了一下,现在腿都动不了了,你还想走?”另一个尖细的声音紧跟着附和,语气里满是蛮横。
韩澈皱了皱眉,加快脚步走过去。只见路口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人群中间停着一辆不算华丽但收拾得干净的马车,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个穿着浅碧色襦裙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发髻上系着根莹白的珍珠发带,手里攥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脸色虽有些发白,眼神却还算镇定。她身边站着个穿青布侍女服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眼眶红得像浸了水,正对着地上的人急声喊:“你胡说!我们小姐的马车走得好好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地上躺着个精瘦的汉子,约莫三十岁,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短褐,左腿蜷着,右手死死捂着膝盖,嘴里哼哼唧唧地装疼:“哎哟……我的腿……肯定断了……你们要是不赔我医药费,我今天就不让你们走!”他身边还站着个矮胖的汉子,双手叉腰,三角眼盯着马车上的姑娘,语气越发蛮横:“我家三哥要是真断了腿,你们赔得起吗?赶紧拿五十文钱来,不然我们就去县衙告你们!”
周围的人交头接耳,议论声顺着风飘进韩澈耳朵里:
“这不是王县尉家的小姐吗?听说还是张县令的义女,叫王瑾萱?”
“是啊,怎么被这俩混混缠上了?这刘三和周四,平时就爱在街上碰瓷,专挑看着好说话的人下手。”
“唉,这俩人手黑着呢,上次有个卖货的老汉被他们讹了三十文,谁也不敢惹啊!”
韩澈心里一动——王瑾萱?原来是王承嗣的女儿。难怪看着气质跟一般姑娘不一样,透着股沉稳劲儿。之前王承嗣帮过自己,现在他女儿被碰瓷,自己总不能袖手旁观。可他又转念一想,这俩混混看着就是泼皮无赖,万一自己冒失上前,把事情闹大,反而会让王瑾萱难堪,得想个稳妥的法子才好。
韩澈往人群里挤了挤,更清楚地看到了马车上的王瑾萱。她虽然脸色发白,却没像身边的侍女那样慌得乱了分寸,只是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刘三,声音清亮:“你说我马车蹭到你,可有证人?我的马车一直走在右侧,是你自己走到路中间,怎么能赖我?”
“证人?”刘三眼珠一转,突然指着旁边一个卖菜的老汉,语气带着威胁,“张老汉,你刚才看见了吧?是不是她的马车蹭到我了?”
张老汉缩了缩脖子,手里的菜篮子晃了晃,嗫嚅着说不出话——显然是怕刘三事后报复。周四见状,气焰更嚣张了,往前迈了一步,盯着王瑾萱:“没人证又怎么样?你要是不赔钱,我们就把你这车卸了!让你没法回去见你爹!”
侍女春桃急得直跳脚,声音带着哭腔:“你敢!我家小姐是县尉的女儿,还是县令的义女,你们敢动马车?”
“县尉又怎么样?县令又怎么样?”刘三从地上爬起来一点,手里突然摸出根短棍,在掌心掂了掂,眼神凶狠,“今天不给钱,别说马车,你们俩也别想走!”
王瑾萱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却还是咬着唇没退缩,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韩澈心里暗忖——这姑娘倒是有几分韧劲,不像一般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姐。只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身边只有个侍女,真跟这俩混混硬拼,肯定要吃亏。
韩澈正准备往前站一步,想先试着稳住局面,突然听见人群外有人喊:“让让!让让!张县令的人来了!”
他心里一喜,以为是县令派了人来帮王瑾萱。可等那人走近,韩澈才看清,来的是县令府的两个衙役,两人手里拿着公文,脚步匆匆地往县衙方向走,根本没注意到路口的骚动,只是不耐烦地推开围观的人:“别挡道!我们要去传县令的话!”
刘三和周四也看到了衙役,见他们没停下,胆子更大了。周四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拽马车的缰绳,嘴里骂骂咧咧:“赶紧给钱!不然我现在就把你这车拉去卖了!”
王瑾萱终于慌了,伸手去拦,却被周四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在车辕上。春桃尖叫着扑上去,想护住王瑾萱:“你敢推我们小姐!”
周围的人还是没人敢出头,有的甚至悄悄往后退了退,生怕被这俩混混缠上。韩澈攥紧了手里的布袋子,心里有了主意——这俩混混就是欺软怕硬,只要自己拿出点底气,再戳破他们的碰瓷套路,应该能把他们吓走。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刘三突然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神像要吃人:“你小子挤在这儿看了半天,想多管闲事?”
韩澈心里一凛——没想到自己还没动作,倒先被刘三注意到了。周围的人也都齐刷刷看向他,有人眼里带着好奇,有人满是担忧,还有个老伯凑过来,小声劝他:“韩小子,别管了,这俩混混不好惹!”
韩澈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一步,目光落在刘三和周四身上,脸上尽量装作平静:“我就是路过的,不过你们这么碰瓷,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刘三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嘴角撇出一抹凶相:“碰瓷?你看见我们碰瓷了?我看你是想跟这小姐一起赔钱!”说着,他手里的短棍就朝着韩澈挥了过来。
韩澈下意识地侧身躲开,手里的布袋子没抓稳,“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里面的细沙撒了一地,在青石板路上铺出薄薄一层。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王瑾萱突然从马车里摸出一样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原本有些发白的脸色褪去几分,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韩澈心里纳闷——她手里拿的是什么?难道是能帮上忙的东西?可刘三的短棍已经再次挥了过来,带着风声砸向他的肩膀,他没时间细想,只能弯腰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枯枝,攥在手里,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周围的喧哗声更大了,春桃的哭声、刘三的叫骂声、围观人的议论声混在一起,乱哄哄地裹着韩澈。他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局面,心里清楚——今天这事儿,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这俩混混手里还有家伙,真打起来,自己能护住王瑾萱吗?更重要的是,万一闹到县衙,自己该怎么解释掺和进来的理由?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喧闹传了过来:“前面怎么回事?堵在这里干什么?”
韩澈心里一动——这声音,好像是王承嗣的?他怎么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