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说的很直接,压根不担心张绣会真的去告密。
庙堂权谋是很残酷的。
即便张绣说的是真的,最终的结果会是许县的天子给刘表一封圣旨,让刘表自行处理。
现在的天子,不可能真的跟刘表翻脸的。
当矛盾不能解决的时候,就会处理掉激化矛盾的人,这便是残酷的庙堂权谋。
让刘表处理掉张绣,不论是天子还是刘表,都能继续相安无事;天子若是支持张绣,就必须要有针对刘表一击必杀的部署。
然而,如今的刘表,是不可能被一击必杀的。
在荆州这片地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刘表的警觉,惹毛了刘表,刘表直接举旗响应袁绍,认为刘协不是正统。
一个汉室宗亲举旗说刘协不是正统,这对如今的天子而言,打击是非常沉重的。
张绣只是缺乏主见,但也不傻,不会傻到认为去向许县的天子告密自己就能被许县的天子器重和信任。
弘农东涧一战,因为张济反叛而死掉的公卿大臣,有光禄勋邓泉、卫尉士孙瑞、廷尉宣播、大长秋苗祀、步兵校尉魏桀、侍中朱展等。
虽说张济死了,但作为张济侄儿的张绣,必然要承担这份仇怨,这不是张绣告密就能功过相抵的。
即便天子为了笼络人心而不杀张绣,张绣也会被公卿的眼睛时刻盯着,但凡有点小错都会将张绣提来审讯。
单论三个九卿正官的门生故吏亲朋,就足够让张绣吃个饭都得担心是不是多吃了一碗,更别提其余公卿属吏的门生故吏亲朋。
张绣现在能在宛城待着而许县的公卿不去问罪,最大的原因就是张绣如今是刘表的部将,众公卿看刘表的面子才暂时不去理会张绣。
一旦张绣没了刘表的庇护,等待张绣的结果就是死掉的公卿们的门生故吏及亲朋的寻仇。
杨定看清了这其中的关系,故而才会如此直接的游说张绣。
张绣并未立即同意,但也未反对,只是让杨定先在宛城稍待几日,要等个人来宛城了才能决定。
杨定见张绣踌躇不定,心中颇为不满意,遂问道:“张绣,你要等谁?”
张绣也不隐瞒,如实道:“此人你也认识,宣义将军贾诩!宣义将军来信欲南下宛城,大约三日就能抵达宛城。”
贾诩本在李傕军中。
李傕因为寻不到夺回天子的机会,就返回了长安。
而回了长安的李傕变得更加的喜怒无常,贾诩担心受到李傕迫害,于是就暗中去信给同郡人段煨,段煨遂举兵迎贾诩及家眷入华阴。
李傕虽然很不爽,但又忌惮段煨的兵力,也不敢阻拦。
然而贾诩在西凉将中的名气太大,段煨敬佩贾诩的同时又怕贾诩夺了兵权,因此表面上对贾诩礼遇但暗地里又防备贾诩。
而正好这个时候,张济死了,张绣在宛城失去了主见,于是就遣人去关中寻贾诩问策。
贾诩知道段煨猜忌自己,于是就谎称要替段煨去南阳联结外援,遂将家眷留在了华阴,孤身南下。
用贾诩的话来说就是:段煨虽然表面恭敬,但生性多疑暗中忌惮,待久了容易被段煨杀害,如果孤身离开,段煨反而会善待贾诩家人。而张绣又缺乏谋士,也愿意善待贾诩。
张绣听闻贾诩要南下宛城,自然是很高兴,派遣斥候每日汇报贾诩的行踪。
杨定一听是宣义将军贾诩要来,遂也不多言语。
若是换个人,杨定或许还会鄙视,但来的是贾诩,杨定这心中也安稳了不少。
其实杨定心中也是凭着一股子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气才愿意给刘表当狗的,但杨定其实也有些怀疑刘表会不会卸磨杀驴。
然而杨定如今的身份地位决定了,即便怀疑刘表会卸磨杀驴也不得不去替刘表办事,以争取刘表看在辛苦效劳的份上,赏赐一块骨头。
当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的时候,是不会去考虑前方的出路,因为黑暗中是寻不到出路;若这个时候,前方出现一盏引路明灯,黑暗中行走的人又会渴望光明。
不论是张绣还是杨定,都或多或少的有这样的心理。
一如当初被王允逼迫时一般。
谁也不想死!
三日后。
贾诩到来,张绣亲自策马出城迎接贾诩,又准备了一辆马车亲自驾车载贾诩入城,态度十分的恭敬。
见张绣如此谦恭,贾诩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待到了衙署,张绣屏退左右,直接跪在了贾诩面前:“先生,请救绣一命!”
“将军切勿如此,诩如今亦是在逃命。”贾诩扶起了张绣,眼神深邃:“将军若有难事,可说与诩听。”
张绣遂将杨定来游说的事,一五一十的给贾诩讲述一遍。
“劫驾啊,这可是个好主意,将军尽管答应便是。”贾诩听完张绣的叙述,遂笑而回答。
张绣愣住:“先生,这怎么可能劫驾成功!刘表不懂,绣却很清楚,那郑牧在许县必然有部署!绣如今只有三千兵,根本不可能劫驾成功!”
“即便真的将天子劫持到了宛城,绣也会遭到刘表的攻杀,运气好侥幸逃得一命,也只能隐姓埋名。”
劫驾是死,不劫驾也是死,张绣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贾诩内心有对刘表的鄙夷,但语气并未有变化:“将军在宛城寻求刘表的庇护,甘愿替刘表看门守护,那就得有当恶犬的觉悟。”
“恶犬不咬人,主人又岂会庇护恶犬?”
“诩知晓将军担心刘表会杀恶犬来安抚客人,故而迟疑不决。”
“可这恶犬之所以是恶犬,是因为恶犬不仅会咬人,这急眼了也会反咬主人。”
“将军要立足于宛城,不仅要向刘表表忠心,同时也要让刘表明白,饲养恶犬,是得拿肉来养的!”
“不用打李傕的旗号,直接举兵许县,若有人问及,就只说是去许县见驾进贡。”
张绣有些懵,不太能明白贾诩的意思:“见驾进贡,却又要举兵许县,这许县的天子和公卿也不傻,怎么可能信这种理由?”
贾诩轻笑:“就因为天子和公卿不信,将军才能觅得生机。将军举兵许县,一日只可行军三十里,到里数就安营扎寨。”
“天子和公卿见状,必然会遣人去询问刘表。若将军是刘表,会如何回复天使?”
张绣恍然大悟:“若绣是刘表,见天使来问,也只能告诉天使,宛城这支兵马是去见驾进贡的。如此一来,绣就能正式见驾,或许还能求得官职。”
顿了顿,张绣又有些担心:“可如此做,那杨定——”
张绣担心杨定会不同意,心中有迟疑。
但贾诩却比张绣更果断狠辣:“杀了杨定,再将其首级装入木盒中送往荥阳护军将军郑牧处。”
张绣吃了一惊,贾诩那淡淡的话语中,是不容置疑的杀伐果断。
贾诩知道张绣没什么主见,遂解释道:“杨定此人野心勃勃,既然选择了给刘表当狗,就必然会咬人;诩给将军献的计策,只对将军有利,对杨定不仅无利反而有害。”
“杨定要自保,就必然会伺机刺杀将军,再统宛城之众谎称李傕去许县劫驾。”
“诩以为,护军将军在荥阳屯田开渠,一面是在寻找破曹的战机,另一面也是在静待刘表的反应,一旦刘表有异动,护军将军就会立即自荥阳南下。”
“要立威,不一定非得击破曹操,拿刘表立威也是一样的效果。”
“但刘表若亡,对将军亦是不利,故而将杨定的首级送往荥阳,亦是在向护军将军表达一个态度:将军是识时务者,只会依附强者!”
贾诩的策略是很典型的求生法则,表现出力量的同时也表现出睿智,想要待价而沽,首先得有被拉拢的价值。
张绣无主见,谁都可以蹂躏,但有了贾诩的张绣,就是带刺的刺猬,轻易蹂躏的结果,就是满手的刺。
见贾诩解释了杀杨定的原因,张绣遂也不迟疑,遣亲信胡车儿率兵围住了杨定住的驿馆。
杨定来不及逃跑,直接被胡车儿砍杀。
可怜这杨定,当初在渑池外逃过一劫,如今却因替刘表卖命而死于张绣之手。
当野心跟实力和手段不匹配时,等待的结果就只有死亡。
张绣将杨定的首级用石灰涂抹装进木盒中,又附上贾诩的书信,遂遣人快马加鞭的送往荥阳。
荥阳。
郑牧的屯田开渠,依旧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当吕布的女儿改姓郑后,郑牧有意送郑氏女入宫的消息有预谋的传到了荥阳的世家豪强巨贾大户耳中。
见郑牧竟然有这样的打算,这群荥阳的豪族们纷纷坐不住了,一个个的用尽方式来打探消息。
荥阳郑氏如今就剩郑牧、郑浑和郑泰的幼子,其余的人全都死在了董卓手中,压根就没有什么郑氏女。
郑牧要送郑氏女入宫,就只能让其余家的适龄女改姓。
虽说刘协如今威仪不够,大部分的世家豪族都在观望,不敢轻易的去支持刘协,但刘协毕竟是天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世家豪族也是有高下之分的。
大一点的瞧不上,小一点的却想赌个富贵。
这万一成了,家族就直接崛起了!
另一层原因则是,连荥阳郑氏都只剩下三个人了,荥阳的其他世家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豪门落魄是常有的事。
改姓其实是很常见的。
若无改姓,也就无百家姓了。
至于改姓会不会被认为忘祖,这压根不是问题,即便改姓了,族谱上也会注明是什么原因而改姓。
改姓最核心的目的,是为了家族的繁荣和传承。
譬如皇帝要赐姓的时候,得改姓;要避讳某些名字和嫌名的时候要改姓;躲避仇家的时候要改姓等等。
而汉初到魏晋以来,最常见的就是冒姓。
冒姓就是指为了某种目的,清代赵翼归纳为“师家法、附门望、攀权势等”而改姓他人的姓氏。
有冒母性的,譬如西汉的吕平,是吕后长姐吕长姁的儿子,本来是不姓吕的,但因为吕后要追封吕氏家族,于是就冒姓吕而受封扶柳侯。
又如汉初灌夫的父亲张孟为灌婴的舍人,因为被灌婴宠幸,于是也冒姓灌姓。
于是乎。
原本只是屯田的流民改姓郑,逐渐的也有家族势力弱的世家豪族巨贾大户也在试探性的申请改姓。
这些杂事,郑牧基本没怎么去理会,而是将其交给了新提拔的一些家臣。
不论是在荥阳屯田开渠,还是在荥阳打造一个全新的荥阳郑氏,都只是郑牧的迷惑外人的手段。
若真的要决心打造一个家族,蔡琰必然会出现在荥阳。
很显然,郑牧不可能在这种局势下让蔡琰来荥阳。
唯有包括县令、县丞、有秩、啬夫、乡佐、三老、令吏、亭长、邮、游缴、尉史在内都是郑牧亲自提拔委任的襄贲城,才是郑牧真正的核心地。
郑牧虽然不是襄贲县侯,但实际上跟襄贲县侯没什么区别。
“将军,宛城张绣遣人送来了杨定的人头,还有宣义将军贾诩的书信。”鲁肃自外而入,手中拿着一份帛书,而杨定的人头,鲁肃在见过后就让人掩埋了。
以郑牧跟鲁肃的关系,还用不着让郑牧亲自去确认杨定人头的真假。
“杨定竟然会死于张绣之手,这必然是贾诩给张绣献的计策。”郑牧微微有些意外,但也没有太在意杨定的生死。
本就是为了除掉种辑而故意放走的一个西凉流寇,死在谁手中郑牧都不放在心上。
反倒是贾诩的书信,让郑牧更感兴趣。
郑牧扫了一眼书信内容,随即又递给了鲁肃:“这贾文和倒也有趣。与其说是书信,倒不如说是在献策。此般示好,是在担心牧以天子令将其问罪诛杀,不愧是昔日乱武之人,求生欲挺强啊。”
郑牧对贾诩昔日的乱武并不反感,反而对贾诩的乱武有几分好感。
从某种意义上,郑牧还得承贾诩一份情,若无文和乱武,王允现在还活蹦乱跳呢!
鲁肃亦是快速的扫了一眼贾诩的书信,不由惊叹:“世间竟然还有此等人物,竟然能料到将军在荥阳的真正意图。”
贾诩在帛书信中的策略,几乎跟郑牧图谋兖州的战术相差无几。
核心依旧是八个字:出其不意,攻其无备。
郑牧并未因为意图被贾诩猜中而有恼怒忌惮之意,反而多了几分感慨:“贾文和活了快五十年了,权谋眼界远胜于常人;普通人活的岁月久了尚且变得精明,更何况贾文和这种韬略不凡的智者。若非朝廷**,朝中公卿中又岂会无贾文和一席之地。”
“告诉张绣使者,宛城张绣,本将保了!但本将不信口头之词,让张绣将女儿送到荥阳,改姓郑。”
鲁肃愕然:“又改姓?将军你要这么多郑氏女作甚?”
“自然是联姻啊!”郑牧端详鲁肃:“子敬你也尚未娶妻吧?要不,择选个郑氏女?是要吕布的女儿,还是要张绣的女儿?”
鲁肃倒退一步:“大丈夫只患不能建功立业,何患无妻。”
郑牧见鲁肃这倒退一步的举动,不由鄙视道:“你不要,有人要。仲康未娶妻,宋宪也需要续妻,牛金和徐盛也还未娶。本将自然不能冷落了忠心的战将,正嫌联姻的郑氏女不够,你倒好,先嫌弃了。”
“其实吕布的女儿配许褚,倒也合适,父母的基因越强大,这生出来的儿子也就更骁勇。”郑牧又琢磨道。
鲁肃则是有些懵:“什么基因?”
“你可以理解为血脉。”郑牧改了个鲁肃能理解的词汇。
鲁肃看向郑牧的眼神多了几分怪异:“将军,以吕布女儿的英武之气,许褚倒不会嫌弃,只是将军管的事未免杂了些。”
郑牧微微肃目:“子敬,你还没贾文和看得通透。牧不是刘表,刘表既想要马儿跑又不想让马儿吃草,又如何能让马儿甘心效力?”
“征战沙场者,不知道何时会丧命,故而人性会变得冷漠,也难以受寻常道德约束。因此时常有将官会选择在军中准备一些妇人供死士发泄,也会有破城之后放纵三日的想法。”
“然而,牧对这种将兵之法是很厌恶的,这样的兵马跟贼匪又有什么区别呢?牧聚拢的流民中,良人妇不少,倘若牧劝其嫁给英勇的丹阳锐士,想必会有很多的良人妇同意。”
“牧又让这些良人妇都改姓郑,对于丹阳锐士而言,牧便是将郑氏女许配给他们。丹阳锐士都是好男儿,若能有牵挂在家中,英勇杀敌的荣耀就有了妻儿来继承。”
“子敬,你要记住,掌兵权容易,但想让将士效死却很难;你是牧的副手,一旦牧遇上变故,你得有足够的威信来让这群丹阳锐士效力。”
“所以,这些杂事不仅牧得管,子敬你也得管。”
鲁肃心中一颤,遂也收敛了轻视之心。
郑牧已经不止一次这般对鲁肃寄予厚望了,作为常年征战的将军,郑牧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也知道战场上没有常胜将军,也没有不受伤的将军。
以武立业的郑牧,如同一只猛虎,平日里自然能震慑宵小,而一旦猛虎受了伤就会有宵小趁机来咬两口。
“肃受教!”鲁肃拱手而答,眼神也多了几分凝重。
得到了郑牧的回复,张绣的使者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宛城,将鲁肃的话原原本本的转述给张绣。
“送女为质,还要改姓郑?”张绣豁然起身,这跟贾诩谋划的不一样啊。
张绣的目光看向了旁边席位的贾诩:“先生,这郑牧到底是何意?”
贾诩却是慧眼如炬,精准的抓住了关键:“将军你不要只想着女儿,而得想想护军将军的承诺。只要将军将女儿送往荥阳,那么将军在宛城就无忧了。不论是朝中公卿还是刘表,都不能动你分毫!”
张绣心中不解:“先生,绣不明白,为何那郑牧要让绣的女儿改姓郑?”
贾诩一语道破关键:“不改姓郑,又如何让将军的女儿嫁出去?”
“什么?”张绣更惊了:“郑牧还要将绣的女儿给嫁出去?”
那是我的女儿!
张绣心中有些不乐意。
贾诩见张济这别扭的表情,遂笑道:“将军欲立足于乱世,难道连一女儿都舍不得?”
张绣郁郁道:“先生,不是绣舍不得一女儿!哪怕郑牧说要纳其为妾,绣都不会皱个眉头。可改姓郑,还要嫁出去,那绣的女儿跟绣还有什么关系?”
贾诩眼中有笑意:“将军你还想当护军将军的岳丈?你觉得这可能吗?荥阳郑氏的人几乎被杀了,护军将军要用郑氏女来笼络麾下将士,就只能用改姓的方式。”
“若诩料得不差,那些改姓郑的流民,其中的良人妇会被护军将军许配给军中士卒;而将军的女儿,则会被许配给护军将军的亲信大将。”
“护军将军此法是不想与将军明面上有联姻的关系在,将军若想寻求护军将军的庇护,就不要想太多,至少护军将军不会如刘表一般,视将军为恶犬却又不愿给肉食。”
张绣沉默。
贾诩说的直接,即便郑牧要纳妾,也不可能纳妾一个败军之将的女儿。
除非这个败军之将死了,否则称呼一个败军之将为岳丈,那是对郑牧的羞辱。
贾诩见张绣迟疑,遂再劝道:“将军不用疑虑。以将军的出身以及跟众公卿之间的恩怨,除了护军将军敢保你,其余人无人敢保你。”
“护军将军有匡扶汉室的大志,但又跟其余人不同。以往的武人掌兵,会因为天子的猜忌和朝中公卿的打压而胆战心惊,而护军将军却将兵权稳稳的掌握在手中。”
“掌握了兵权的护军将军,却又不干涉政权,行事皆以汉律为准,对天子又极其的维护,足见其聪明之处。”
“哪怕朝中公卿人人都弹劾护军将军拥兵自重,护军将军亦可立于不败之地。”
“将军能得到护军将军的庇佑,这是应该值得庆幸的事!”
“若将军拒绝,就等于多了一个敌人!”
贾诩活得久,也见得多。
董卓为何要劫天子?
除了想要独揽大权外,亦是对昔日朝中公卿对外将打压的报复。
毕竟外将驻兵在外,公卿在皇帝面前弹劾几次就会引起皇帝对外将的猜忌,不仅外将如此,外臣也是如此。
桓灵二帝期间,近乎于**的三互法也因此应运而生。
贾诩也不会觉得这三互法不好,只不过**决定脑袋,作为受压迫的群体,挣扎求生并无对错。
张绣听得明白。
郑牧是一个能掌兵权且守分寸不惧公卿打压不怕天子猜忌的外将,对于跟朝中公卿有私仇的张绣而言,这是比刘表更适合的依附对象。
“若无先生提醒,绣又将陷入死境。”张绣向贾诩恭敬一礼,若是这次拒绝了郑牧的要求,那么下次想得到郑牧的庇护几乎是不可能的。
虽然张绣跟郑牧没有直接接触,但敢亲率一千五百骑郑牧抗衡万余西凉步骑的狠人,必然是个杀伐果断的。
招揽被拒绝,就不会有第二次!
更可能的如贾诩说的一般,拒绝了,就等于多了一个敌人。
张绣遵从了贾诩的意见,决定将女儿送到荥阳,但张绣又多了个心眼,跟贾诩商议后,又令胡车儿领了五百骑卒前往荥阳。
在宛城,张绣是没机会立功的,而张绣又不能直接跟着郑牧立功,于是张绣就选择了给郑牧送五百骑卒听命的想法。
反正刘表也不可能来打宛城,而许县的天子公卿也不会再征讨宛城,倒不如示好郑牧,以后也能分些功劳。
胡车儿虽然不是什么名将,但却十分的骁勇。
裴松之在三国志作注时曾引用《傅子》记载,张绣有亲将胡车儿,勇冠其军,曹操爱胡车儿骁健,手把手赠给胡车儿金银,于是张绣怀疑曹操想收买胡车儿刺杀自己,于是就反了曹操。
当胡车儿带着五百骑卒来到荥阳,郑牧颇有些意外。
不论是胡车儿还是这五百骑卒,都是西凉猛卒,郑牧在曹阳跟李傕郭汜张济一战时,就跟胡车儿和这五百骑卒战斗过。
虽说曾经是敌人,但现在既然选择依附,郑牧倒也未拒绝。
郑牧也不担心胡车儿和这五百骑卒会反,反之前先克服下对丹阳锐士的恐惧。
“胡车儿,你是羌人?”郑牧见胡车儿面貌奇异,跟汉人有明显的不同,遂问道。
胡车儿不敢隐瞒,如实道:“末将是汉羌之后。”
汉羌之后,那就是汉人和羌人混居的区域。
郑牧并无太明显的种族之见,只要肯替大汉效力而不劫掠杀害平民的胡人,郑牧都能接受。
“可曾娶妻?”
“末将厮杀汉,不敢有妻。”
张绣虽然赏赐过胡车儿美人,但真要说娶妻却从未有过,替人卖命的胡车儿也不敢娶妻,娶妻生子,说不准哪天妻儿就被仇人给宰了。
张绣也不会允许亲信大将会有妻儿受到威胁的可能,否则一旦亲信大将的妻儿被俘虏,就容易被收买。
“既无妻,可愿娶郑氏女为妻?”
郑牧的询问,让胡车儿的呼吸变得急促:“末将不敢!”
郑牧大笑:“是不敢,还是不想?难道你征战沙场替本将卖命,就不想留个子嗣?这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也不能保证可以不伤不死。若有子嗣在,既可以膝前尽孝,又可以继承你胡车儿征战沙场得来的荣耀。”
若真的能娶妻生子,胡车儿又岂会不愿。
只不过胡车儿如今是张绣的亲信,张绣又不允许亲将有妻儿,胡车儿一时之间难以抉择。
郑牧洞若观火,很快就看出了胡车儿心中的迟疑,遂道:“张绣既然派你来,便是让你听本将的号令。若你心中还存有替张绣卖命的想法,那就带着这五百骑卒返回宛城。”
“你不肯娶郑氏女,本将又如何敢让你立功?这立功的机会不多,但本将麾下想要立功的人却不少,倘若让一个外将立功了,本将又如何能施恩麾下诸将?”
“胡车儿,本将器重你的武勇,但也希望你能认清现实,张绣连女儿都改姓郑了,你又还在迟疑什么?”
对于胡车儿这样的出身于羌汉杂居族群中的猛将,用寻常的仁义礼信是约束不了的,对一个不通晓汉家仁义礼信的人而言,唯有最直接的能看到的利弊才是约束言行的枷锁。
郑牧利诱拉拢,又让胡车儿认清现实,很快就击垮了胡车儿内心的坚持。
“末将愿为将军效死!”
对于娶妻生子留个子嗣,胡车儿内心也是很渴望的。
不论是羌人还是汉人,都对子嗣的传承有渴望,只不过如今世道动乱,很多人不敢娶妻生子。
如今郑牧给了胡车儿希望,填补了胡车儿内心最大的空虚,这让胡车儿对眼前这个曾经在战场上令自己畏惧的男人,多了几分钦佩。
郑牧没有食言。
当日就给胡车儿寻了个郑氏女。
如今改姓郑的,不仅有流民中的良人妇,也有世族豪强巨贾大户中的良人妇。
郑牧也不行强迫的事,挑了五十个良人妇自行抉择,看对眼了,就当场主婚。
这等婚配之事,不需要太多的繁文缛节,郑牧更是赋予其新的称呼“军婚”
郑牧为了拉拢胡车儿及五百骑卒,不仅替胡车儿主婚,更是直接在胡车儿的婚礼上对这五百骑卒承诺,只要奋勇杀敌,就有资格如胡车儿一般迎娶郑氏女!
这五百来自西凉的健儿,背井离乡的跟着张绣打拼求生,从未想过还有娶妻生子的一天!
若是以往,这群西凉健儿对娶妻生子的想法会很淡漠,毕竟见惯了生死,见惯了离别,不知道自己能活几天,自然就没有太多的想法。
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然而郑牧给胡车儿主持的军婚,让这群因为厮杀而变得冷血的西凉健儿又有了热血沸腾的感觉。
人都有趋众心理,以前大家都没有的时候不会羡慕,但如今胡车儿迎娶了郑氏女,就有了羡慕。
迎娶郑氏女,逐渐成了这五百西凉健儿的心中奢望。
而更令这五百西凉骑卒又惊又疑的是,一个将军,竟然会考虑普通士卒的婚娶!
不论这些西凉骑卒如何想,但郑牧故意用胡车儿打造的“军婚”种子,已经种入了这五百西凉骑卒的心中。
能不能发芽,就看这五百西凉骑卒的意愿有多强了!
五月初。
胡车儿在经过几日的新婚滋润后,带着五百骑卒意气风发的前往东郡,但旗号却是打的“建忠将军张绣部下先锋胡车儿”。
最前方。
胡车儿意气风发,一边扫视周围地形一边向身边的裨将炫耀:“这娶妻了,感觉就是不一样。以前我胡车儿只知道杀敌拿赏钱,然后吃些好吃的,喝些好喝的。虽说张绣将军赐了美人,可那些美人一个个的对本将只有惧怕而且神情麻木,有的还有怨恨,本将都不敢跟她们睡一个榻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娶了郑氏女,本将忽然觉得这人还有新的活法。不用担心死后赏钱被敌人给抢了,也不用担心死了没人记得。”
“只可惜啊,刚娶了没多久就要上战场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有儿子呢。”
“这次都机灵些,只要完成了军令,本将也替你们求娶郑氏女,夫人说她有几个同乡也未嫁人。”
几个裨将的眼中又是羡慕又是期待。
跟普通的小卒不同,这些裨将毕竟地位高些,娶妻生子的欲望也要大一些。
“将军放心,我等不会疏忽大意的。”
“若能迎娶将军夫人的同乡,我等也有了盼头。”
“若无子嗣,也不知道该为谁拼命。”
“护军将军跟建忠将军虽然都是统兵的大将,这想法竟然不一样,一个希望我们娶妻,一个不希望我们有妻儿。”
“噤声!谁让你提护军将军的?”胡车儿轻喝一声,打断了裨将们的奉承:“别忘了我们的旗号!”
雍丘城。
分兵抵挡吕布和张扬的曹操,得到了胡车儿这五百骑兵的行踪,郑牧为了麻痹曹操,故意让这五百骑兵大张旗鼓的进入东郡。
“建忠将军张绣?西凉兵?郑牧什么时候又游说了西凉兵?”曹操眉头紧蹙。
先是张扬,后是吕布,现在又是张绣,曹操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误判了郑牧的意图。
郑牧兵马未动,但兖州却始终不得安宁。
不论是张扬还是吕布,曹操都得分兵去抵挡,如今又来个张绣,曹操又得再次分兵。
令曹操不理解的是,河内太守张扬跟夏侯惇打了一场后直接退兵了。
并非战败退兵,而是跟夏侯惇打了个不分胜负,当夜就虚设旗帜拔寨跑了,唬得夏侯惇一愣一愣还以为有埋伏。
吕布到是骁勇,跟乐进和李乾打了好几场都未退。
“郑牧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兖州战场的种种情报,看似都跟郑牧无关,但又都跟郑牧有牵涉。
而在荥阳的探子则是汇报说郑牧除了在荥阳屯田开渠,就是不断的忽悠人改姓郑,如今除了屯田的流民,已经有荥阳的大户开始改姓郑了。
而荥阳也传出了“军婚”的消息,曹操能理解“军婚”的用意,无外乎拉拢将士效力,只不过曹操用的是赏钱,而郑牧玩的更绝,不仅给赏钱,还给将士寻妻。
这“军婚”的郑氏女,也跟大量改姓郑的流民和大户对应上了。
貌似,郑牧似乎是真的没有亲自出兵的想法!
虽说胡车儿这五百骑兵不多,但真要让其在东郡游荡,也是个祸害,曹操不敢大意,急令夏侯惇前去阻拦!
然而。
夏侯惇传回来的情报,让曹操更是头疼。
胡车儿这五百骑兵,只跑不打!
更离谱的是,胡车儿这五百骑兵,抢劫了粮草竟然还留下欠条,这欠条还盖了“镇北将军曹操印”和“并州牧曹操印”。
若有人质疑,胡车儿直接反怼“不知道建忠将军归镇北将军管吗?”“这可是征北将军印,还有并州牧印,看这印记,是不是旧的?很明显不是我们擅自印的!”
这好不容易才稳定的东郡世族豪族大户,一个个纷纷拿着欠条去找东郡太守夏侯惇,差点没把夏侯惇瞎了的左眼伤口给气裂。
曹仁及骑兵全军覆灭后,曹操麾下已经没有了骑兵营,面对胡车儿这五百骑兵来去如风只跑不打的流氓战术,饶是夏侯惇骁勇也是无计可施。
范县。
荀彧、毛阶、程昱以及病情刚刚有些好转的戏志才,正齐聚一堂分析兖州的战况。
如今的局势,跟荀彧毛阶程昱最初拟定的方案,偏离很大。
郑牧尚未出兵兖州,兖州已经乱了。
“失算了!没想到郑牧竟然将奉天子以令不臣,运用得如此娴熟!这真的是战场厮杀的武将吗?”荀彧紧蹙眉头,平日里的稳重在此刻也维系不住了。
不论是张扬吕布还是新得到的张绣部骑兵,都是在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大战略下,巧妙运用的驱虎吞狼战术。
而荀彧三人最初定的应对之策,刘表处未见动静,淮南的袁术已经七路进兵徐州了。
去颍川散布的流言也许久了,但奇怪的是,朝中公卿却一直都在装傻充愣,刘协更是来了一句“黄巾贼的脑袋都挂许县城楼了,怎么还有人不信?”“护军将军刚走,就有流言传出,必然是曹贼的离间之计。”
荀彧还遣人去寻过颍川的士族,但颍川士族的回应却是,朝中的公卿答应了,但一直都在推诿时机未到。
而跟郑牧打持久战让郑牧的兵马陷在兖州这个核心对策,至今连实施的机会都没有!
郑牧还在荥阳屯田开渠,连陈王刘宠的兵马都只在鄢陵待着,陈王都无聊到骑马射猎了。
毛阶亦是头疼:“倘若郑牧一兵一卒未进兖州,而明公就败了,许县天子的威仪就更甚了。”
郑牧出兵还好,只要出兵就能用军力去抵挡郑牧。
一旦郑牧不能胜或直接败,都会是对许县天子威仪的一个沉重打击。
最怕的,就是郑牧不出招,只调各路势力来兖州骚扰。
除了吕布还在奋勇作战,一击就退的张扬和只跑不打的张绣部将,让人烦不甚烦!
程昱脸上的阴气更甚。
最新的一份情报,来自于程昱的老家东阿。
胡车儿这厮,竟然以曹操的名义在东阿严厉斥责程昱,说程昱数典忘祖,为了筹措军粮竟然洗劫同县的父老。
更令程昱差点没背过气的是,是胡车儿说程昱洗劫了同县父老还不够,竟然杀东阿父老制作肉脯,以充军用粮草!
若不是夏侯惇紧急派兵镇压,东阿的人都得直奔范县来寻程昱问罪了。
“郑牧此子,着实可恶!”程昱心中愤愤,但却无可奈何。
如今郑牧在荥阳不动,饶是程昱智计不俗,一时之间也想不到破局的办法。
“诸位,当此之时,唯有向袁盟主借势,才能破郑牧之谋!”戏志才脸色潮红,再次提出了“借势”的对策:“郑牧奉天子令不臣,如今又以驱虎吞狼计,令张扬、吕布和张绣与明公厮杀。时间越久,对明公就越不利,明公分心应对张扬、吕布和张绣,就无法应对郑牧的奇袭。郑牧用兵,最善诡道,倘若在明公最疲敝的时候发动奇袭,明公极有可能一战就败!”
“哪怕郑牧是借势败的明公,天下人也只会看到,郑牧不出兵则已,一出兵就一战败敌。再有郑牧往日的功绩,许县的天子再效仿武帝给郑牧一个‘冠军侯’之类的封赏。”
“郑牧就会被打造成大汉的军神!”
“届时,只要有郑牧在,大汉的威仪就在,这种结果,是很可怕的!”
“哪怕我们知道郑牧并非不可战胜,只是在取巧,可别人不知道啊!”
戏志才自回范县养病后,就一直想劝荀彧等人向袁绍借势,但荀彧等人并不愿意。
作为寒门士子的戏志才,只需要考虑个人的荣辱,更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借势不是坏事,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但荀彧毛阶程昱不同,他们都是有家族在的,而这个时候向袁绍借势就等于成为袁绍的附属。
袁绍早就想让曹操托妻献子,乖乖的成为袁绍的鹰犬。
届时,曹操的地位就会变得如袁术麾下的孙策一般,而荀彧毛阶程昱就如同孙策麾下的程普黄盖韩当一般。
这是荀彧三人不能容忍的!
这就是为何荀彧三人明明能看清局势但依旧不愿意让曹操向袁绍借势的原因。
不是荀彧三人愚蠢,而是三人的立场决定了能用的对策。
“还有一策,或可挽救如今的局势。”程昱徐徐开口:“让明公放弃陈留和东郡,佯攻陈国,逼迫鄢陵的刘宠回兵救陈国。待刘宠回兵,明公则奇袭许县质问天子,刘备和郑牧都不在许县,只要明公假装要玉石俱焚,或言若不给活路就南下助袁术,许县的公卿为了自保就会选择安抚明公!”
“只要天子给了圣旨,明公就立即退兵,避免被郑牧围剿。如此一来,郑牧若再攻明公,就会陷天子于不义,一个朝令夕改的天子,又有何颜面自称正统?若郑牧不攻明公,则无法立威,再有袁术相逼,不论是豫州、徐州,还是扬州,亦或者是荆州,都不会再认可许县天子的的威仪。”
“只是此策奇险,行计也得有分寸,昱得亲往雍丘与明公同往。”
荀彧和毛阶仔细分析后,同意了程昱的想法。
待程昱匆匆离去,荀彧看向戏志才的病躯有些不忍:“志才,兖州事有我等在,你不用太担心,养好病,才能替明公决策。”
想到戏志才,荀彧又想到了另一个好友郭嘉。
此时的荀彧,还不知道郭嘉已经投身于刘备麾下,如今正在淮南定计退袁术。
“文若,你真的认为仲德能成功吗?”戏志才暗叹一声,徐徐开口:“论大势论权谋论治理一方,戏某不如文若,但论军谋,戏某自认为比文若擅长。”
荀彧蹙眉:“如今郑牧和刘备都不在许县,刘宠虽然兵马骁勇但却未曾有个战阵经验,明公善奇袭军谋,刘宠如何会是对手?”
“仲德以围魏救赵之计,让明公亲临许县,郑牧若不救许县,就会受到猜忌,郑牧若救许县,则郑牧在兖州的部署就失败了。”
戏志才摇头:“文若,你说的围魏救赵,只是史书的典故,但若要套用在兵法上,却有些牵强了。兵者诡道,倘若郑牧的目的,就是为了引明公去打许县呢?”
荀彧蹙眉:“志才你这话又是何意?郑牧引明公去打许县,若明公成功了,岂不是让明公有了奉天子的机会?”
“机会?是让明公当董卓还是当李傕?”戏志才有些激动,忍不住咳嗽道:“明公若去打许县,郑牧必定出兵来打范县!天子本就是郑牧救出来的,即便以天子为诱饵又如何?文若以为郑牧见许县被围就会出兵许县?”
“错了!错了!错了!”
戏志才的语气更加激动:“你们没跟郑牧交过手,都不懂!都不懂!郑牧用兵,只在意结果,从不在意过程!”
“郑牧在明公二伐徐州的时候才出兵而不是在明公一伐徐州的时候出兵,就已经证明了此人的心性跟明公一样,杀伐果断不受俗礼羁绊和约束,只在乎能否获得利益!”
“以郑牧的能为,明明可以如明公一般自立门户,但他却偏偏选择了助刘备当徐州牧,而刘备,如今已经不再是涿郡刘氏,而是写入了皇族族谱的汉室宗亲!”
“且不说明公是否敢跟许县的天子公卿玉石俱焚,倘若天子真死了,文若以为谁能称帝?”
“刘协在,郑牧奉刘协为天子;刘协死,郑牧奉刘备为天子!”
“你们,都小觑郑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