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储备了足够的钱粮,足以支撑一场恶战,许县的屯田,再有两月也能收获麦子,亦能支持郑牧再伐兖州。
虽说双线作战会给刘备和郑牧带来极大的压力,但如今的时局,并非是刘备和郑牧不想打就能不打的。
袁术在淮南的势力日渐强盛,尤其是去年相继击败陆康、刘繇及许贡等地方势力,彻底占了庐江郡、丹阳郡、吴郡后,除了会稽郡的王朗还在负隅顽抗,扬州各郡县大部分已经被袁术掌控。
这也是为何袁术会在寿春集结兵**原因。
王朗已经不足虑,袁术的目光盯上了徐州和豫州!
上回封丘城惨败于袁绍和曹操,袁术被迫将战略重心难移到淮南,但这不意味着袁术就会偏安淮南之地。
哪怕如今占了江东之地,袁术也没想过在江东称王据险而守。
对于袁术而言,只守不攻等于是在羞辱四世三公袁氏之名,坐拥袁门威望岂能偏安一隅?
真英雄就得挥刀向前!
只要刘备和郑牧还占着徐州和豫州,跟袁术之间的军事冲突就无法避免。
而在河北。
袁绍对公孙瓒的攻略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去年,幽州从事鲜于辅为替刘虞报仇,推举阎柔为乌桓司马,聚汉、胡之众数万人,败公孙瓒的渔阳太守邹丹。
战后,鲜于辅又联合乌桓峭王等众,迎刘虞之子刘和为主,再攻公孙瓒。
这可把袁绍给乐坏了!
公孙瓒自掘坟墓,袁绍自然要痛打落水狗。
于是袁绍遣大将麴义助刘和,在鲍丘击溃了公孙瓒的主力。
这一战,彻底将公孙瓒在幽州的威望给打残了。
兵败如山倒。
本就对公孙瓒不满的刘虞旧部纷纷起兵反攻公孙瓒,公孙瓒在代郡、广阳郡、上谷郡、右北平郡设置的亲信长吏皆被攻杀。
几近于穷途末路的公孙瓒,彻底疯狂了。
沿途纵兵劫掠,贮粮谷三百万斛于易京,又在易京周围修筑堑围、土台、望楼,试图在易京死守。
兵败还不知体恤士民,反而纵兵劫掠,虽说公孙瓒积蓄了足够的粮草,但也将在幽州的最后一丝民心消弭殆尽。
有四世三公的名望的袁绍,也趁机频频的往返于幽州各郡,安抚幽州士民,招揽刘虞旧部。
由于曹操围困张邈于雍丘,袁绍所置的青州刺史臧洪不顾袁绍的命令,私自率兵去助张邈,袁绍遂以长子袁谭为督军驻兵平原国,代行青州刺史事向北驱逐田楷。
若让袁绍再得青州,而曹操又在兖州势大,这对刘备和郑牧是非常不利的。
虽说刘协已经来到了许县,但刘协这个天子未必会被袁绍和曹操承认。
昔日讨董时,袁绍等人的旗号就是替少帝复仇诛杀董卓,而不是承认刘协是天子,只有袁术的旗号是勤王救驾。
刘备和郑牧虽然奉行大义,但最终能不能让刘协这个天子被诸州势力承认,还是得倚仗兵锋!
正如郭嘉劝刘备时的话一样,刘协需要一场胜利来树立威仪恩信,否则别说袁绍袁术曹操吕布不承认,荆州的刘表都未必会承认刘协的天子正统!
高筑墙,广积粮,并不适合当下的局势,任何的战略都需要切合当前的实际才能行之有效。
因此。
哪怕双线作战风险重重,刘备和郑牧也必须要打这一仗!
刘备向南,郑牧向北。
只有击败了曹操和袁术,刘协的汉帝威仪,才能真正让关东士民去衡量利弊。
故而,郑牧才会同意鲁肃的计策,以奉曹操为并州牧的方式来获得出兵兖州的大义。
奉天子,征四方;奉大义,讨不服。
刘备的眼神是逐渐凝重。
郑牧要向北,那就意味着不能回下邳抵御袁术了。
刘备对抵御袁术其实没多少的信心,戎马多年的刘备自知本事。
统率两三千步骑,尤其是统率千余骑兵在局部战场奇袭穿插的时候,刘备的作战风格连袁绍都会忌惮,可如今要统万人以上的兵马跟袁术全面开战,刘备这心中着实没底气。
统率骑兵的时候,刘备只需要考虑这千余骑兵执行什么样的任务就可以了,但统万人以上的步骑对阵袁术,刘备的武勇反而没什么用。
刘备要考虑的则是与兵马部署、军心安抚、后勤粮草等相关。
然而这些都是刘备的短板。
虽说有诸葛瑾、糜竺、简雍、孙乾、陈登、郭嘉这些文吏相助,但刘备毕竟没有指挥大型战役的经验,哪怕陈登说下邳对袁术的防御部署万无一失,刘备内心还是希望郑牧能同往下邳的。
郑牧能猜到刘备的想法。
刘备同样需要一场大胜来获取名望,而袁术就是刘备最好的磨刀石。
击败了袁术,刘备才能真正的立足于朝堂!
然而这一战不能有郑牧参与,否则不仅仅是朝堂的三公九卿,连刘协都得质疑刘备的能为。
虽说郑牧要让刘备稳坐朝中,但在这之前,刘备得打出名气才能震慑朝中不服。
“玄德公跟郭奉孝相处多日,可有感触?”郑牧眼神扫了一眼正与诸葛亮畅谈的郭嘉,询问道。
刘备不假思索地道:“奉孝虽然私下里放浪不羁,但谈论正事的时候方严寡语,每言必中,亦有识人之能,但奉孝对统兵之术却是生疏。”
郑牧轻笑:“奉孝擅长的是奇策战术,统兵杀敌自有玄德公和麾下诸将,倘若奉孝亦能统兵上阵,又如何能待在玄德公身边日常解惑?”
刘备也知道自己的要求高了些,遂压低了声音如实相告:“子武,对阵袁术,备无信心。”
这话也就私下里跟郑牧谈的时候,刘备才会这般说。
面对陈登等人的时候,都是说来了许县后担心下邳诸将挡不住袁术。
这亲疏还是有区别的。
郑牧略思片刻,命人搬来了木鼎。
这木鼎,刘备在襄贲城的时候见郑牧用过,木鼎内堆有细沙,细沙凹凸有致,有山川、丘陵、沟壑,又有城池、旌旗、泥人等。
但相对于襄贲城的那个木鼎,眼前的木鼎更长更宽,涉及的城池也更多。
郭嘉眼尖,遂起身来到木鼎前快速的扫了一眼,微微惊讶:“这是淮河防线图?”
诸葛亮也随之而来。
见到木鼎内的沙盘地图,诸葛亮的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了马援堆米为山的记载,不由暗暗惊叹:护军将军奇才,这木鼎中的山川地形城池,可比绘制羊皮地图要难多了。
羊皮地图是平面,而木鼎沙盘是立体,这其中的难易差距诸葛亮自然能看出来。
“奉孝,这宴席光饮酒也甚是无趣,不如你我推演攻防如何?”郑牧轻笑提议,遂又抢先道:“牧来指挥袁术军。”
郭嘉和诸葛亮顿时眼前一亮。
不论是郭嘉还是年幼的诸葛亮,都猜到了郑牧的目的。
诸葛亮出声道:“护军将军来指挥袁术军,奉孝兄想必也需要一个副手协助计算。”
郭嘉见状而笑:“比起护军将军,嘉只是初窥门径,但要推演战局,还是得由刘使君来对阵。嘉可出谋画策。”
若是直接对阵袁术,刘备的确没信心,但若是推演,刘备还是十分有兴致的。
郑牧的目的,刘备同样也猜到了。
且不论对阵袁术输赢如何,至少在这沙盘上,刘备能印证一些心中想法。
“既如此,就由备来抵御子武的进攻。”刘备站在木鼎对面,左右立着郭嘉和诸葛亮。
郑牧提笔在备用的小旗子上写上了袁术麾下武将的名字,如张勋、刘勋、纪灵、桥蕤、雷薄、陈兰等。
“袁术如今在寿春聚兵八万有余,假设这些兵马,都用来征讨徐州。牧设六营,其中五营分别由张勋、刘勋、桥蕤、雷薄、陈兰五将,各统兵一万。袁术与纪灵独设一营,统兵三万。”
“张勋攻沛国,刘勋取小沛,桥蕤取广陵,雷薄走直取海西,陈兰同样走广陵直取郯城,而袁术则以纪灵为先锋取东城,亲率兵马进攻下邳。”
“另有杨奉率兵来投,此人跟牧有仇,袁术可让其绕道奇袭襄贲城抢牧家眷妻小。”
“......”
郑牧徐徐而道,将袁术在寿春的八万兵马分成六营,设定了战略目标。
刘备三人听得有些头皮发麻,尤其是杨奉奇袭襄贲城,推演而已,需要这么狠吗?
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刘备郭嘉诸葛亮的眼神都变得凝重。
袁术能轻易拿出八万兵马,但刘备在徐州的兵力却远不如袁术。
刘备也在备用的小旗子标注了徐州诸将的名字,如关羽、张飞、臧霸、孙观等。
“云长在小沛,有步骑两千;益德在郯城,有步骑两千;赵昱在广陵,有步骑六千;备在下邳,有步骑一万六千,其中包括陈元龙的五千步骑,臧霸孙观尹礼吴敦的五千步骑,张辽在东城的四百陷阵营,以及备直接统率的五千余步骑。”
“但广陵赵昱的六千步骑,不受备指挥。”
刘备也徐徐道出了能调用的兵马和武将。
三万对八万,其中还有六千不受刘备指挥,这难度可不小。
郑牧一开场就将袁术的底蕴给炸了出来,虽说袁术的兵马战斗力堪忧,但这人数上的优势本身就具备震慑效果。
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你只有五百兵马,那么沿途的城池关卡极有可能会有守将想要杀敌立功。
可如果你有一万兵马,哪怕这一万兵马是乌合之众,沿途的城池关卡大部分都只会选择自保而不会主动拦截。
毕竟,不是每个城池关卡的守将都骁勇善战、足智多谋。
这也是为何,郑牧定的战略目标,有直取海西、直取郯城、奇袭襄贲城。
因为兵多,沿途的一部分城池基本上没人敢拦!
而敢拦截的,只有关羽张飞刘备赵昱这些手中有大量兵**。
不过推演毕竟是假设,郑牧虽然制定了嚣张吓人的战略攻势,但在具体的战术布置上并不强。
再加上这次的推演目的是为了给刘备击败袁术的信心,若是直接用七路大军打得刘备喘不过气来,这推演就没什么意义了。
近两个时辰的推演,郑牧扮演的袁术虽然很强但也不是强得离谱,最终在郭嘉和诸葛亮的合谋推演下,双方打了个平局。
而这样的平局,也让刘备既不会对袁术有轻视之心,也不会担心会败给袁术。
刘备是舒坦了。
但郭嘉和诸葛亮心中却是震撼不已。
两人都在推演过程中,看到了郑牧故意给自己降智用一些粗糙的战术,硬生生的将八万打三万,打成了一个平局。
学霸不可怕,会控分的学神才是噩梦。
不论是成年的郭嘉还是未成年的诸葛亮,内心都是高傲的,亦或者说,天赋高的奇才,内心往往都很骄傲,有舍我其谁的自信。
然而现在,这两个奇才遇到了郑牧这个在军事才能上更全面的奇才,纷纷都有一种极强的挫败感。
虽说郭嘉尚未真正历经战阵,而诸葛亮又还年少在求学途中,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
然而这人生又岂会真的有公平的较量?
.....
翌日。
刘备在临时的廷议地觐见刘协。
不论是刘协还是众公卿,在这之前都未见过刘备,若不是曹宏当初奉命来长安给刘备和郑牧请官,众人都不知道刘备是谁。
毕竟对于公卿而言,刘备只是一个小人物,不值得被记住,袁术亦曾发出感慨“术生年以来,不闻天下有刘备。”
大人物或许曾偶遇或听闻过小人物,但基本上都会如鱼的记忆一般忘却脑后。
但现在,这个不曾被记住的小人物,却摇身一变,成了“镇东将军、徐州牧、大司农”,更有平尚书事的权力!
已然位居大部分公卿之上了!
毕竟大司农是九卿正官,能比大司农官职还高的,也就寥寥几人,而能平尚书事的就更少了。
“臣刘备,奉诏见驾!”
刘备的姿态很低,并未因为当了大司农又平尚书事就态度骄慢,居功自傲。
如此谦恭的态度,让刘协颇有感触,这是自郑牧外,第二个态度谦恭的外将了。
“镇东将军无需多礼!”刘协心情愉快,刘备不自称官职只是自称“臣”,足见其礼数。
想着刘备又是宗室,刘协立即令宗正刘艾取来皇室族谱,想查查跟刘备之间的辈分。
但刘艾却告诉刘协,皇室族谱中并无刘备的名字。
刘备虽然是中山靖王之子陆成县侯刘贞之后,但陆成县侯早就因为酎金失侯,被废除了爵位和封国。
而在宗法中,失去爵位等于沦为庶民,不能算皇族,只能称之为汉室后裔,由地方登记造册然后送到宗正府留存。
刘协顿时犯愁,本来还想通过皇室族谱来跟刘备确定辈分来拉近关系,哪知道刘备的祖先竟然会失去爵位,只能入地方刘氏宗谱而不能入皇室族谱。
刘艾久随刘协,此刻也猜到了刘协的想法,遂低声谏言:“陛下不如先让镇东将军继承祖上爵位,再让镇东将军入皇室族谱。”
刘协顿时眼前一亮。
加封刘备为“镇东将军、大司农”,这只是属于国家的官职,而刘协想要的,则是让刘备成为汉室宗亲。
这样才能真正算是亲族!
不入一个族谱,又怎么能称为亲族呢?
而入了一个族谱,那么刘备就算是刘协的宗室亲族了。
刘协还记得郑牧当初的那句“真以为先帝早亡,陛下就没亲族可以庇护了吗”,如今动荡乱世,大臣人心隔肚皮,刘协不知道能信谁。
但刘协可以确定的是,这宗室亲族肯定更值得信赖一些。
本以为刘备跟刘宠一样都在皇室族谱中,却不曾想刘备的名字只在地方刘氏宗谱中。
但刘艾的提醒,让刘协明白了该如何做。
于是刘协跟刘艾低声商议后,遂当着文武公卿的面,对刘备道:“镇东将军,方才朕已让宗正翻阅族谱,陆成县侯贞虽然因为酎金失侯,但这爵位却是一直保存。”
“朕有意让镇东将军继承陆成县侯爵位,名字由涿郡刘氏宗谱迁入皇室族谱,你可愿意?”
不得不承认,刘协这临时的想法,对刘备而言如沐甘霖。
对于刘备这样的汉室后裔,没有比认祖归宗更值得高兴的了。
刘备虽然在涿郡刘氏宗谱中,但涿郡刘氏宗谱中如刘备这样的汉室后裔是很多的。
毕竟推恩令下,这大汉各郡有太多的汉室后裔了。
虽说没几个人会承认“汉室后裔”是身份的象征,但自称汉室后裔是刘备这样的刘氏子弟仅存的尊严。
如今可以从涿郡刘氏宗谱迁入皇室族谱,那以后,刘备就不用再以“汉室后裔”自称,而是能以“汉室宗亲”的身份立于世间了。
这可比“镇东将军、徐州牧、大司农、平尚书事”这样的官职和权力,更令刘备感动,刘备又岂会拒绝?
见刘备同意,刘协心中更是高兴,当即就让宗正刘艾拟定相关的文书。
众公卿没有反对。
这也没法反对!
如果刘协说要让刘备当大将军,估计这公卿中反对的人能有一半,可刘协让刘备入皇室族谱就属于宗族事物了。
比如杨彪要让儿子杨修当官,得考虑刘协的意见,可要将杨修逐出弘农杨氏的宗谱,那么刘协是没有权利干涉的。
皇帝都不能干涉大臣的宗族事,大臣自然也不能干涉皇帝的宗族事。
然而,刘协让刘备认祖归宗、继承陆成县侯的事,却让杨彪感到忌惮。
这意味着,刘备的“镇东将军、徐州牧、大司农、平尚书事”的身份和权力上,又多了一层“汉室宗亲”的身份。
虽说陆成在中山国内,刘备这封地也是拿不到的,但有了陆成县侯这个身份,谁也无法再轻视刘备的出身。
爵位一封,皇室族谱一入,刘备就是正儿八经的汉室宗亲!
“镇东将军,你来之前,朕与诸位公卿正在商讨淮南袁术,此贼不仅杀了朕的太傅,又夺了朕的符节,更是窃占了传国玉玺!”刘协语气多了几分忿忿不平:“四世三公袁氏,世代忠良,如今却出了一个叛逆之辈,令朕痛心!”
刘备立即想到了诸葛瑾的忠告,皇帝有困难,就替皇帝解决困难,这就是平尚书事的权力。
当即,刘备凝声表态:“陛下,袁术如今在寿春集结兵马,有进兵徐州的意图。臣愿亲往下邳击贼,替陛下狠狠的教训袁术这叛逆之贼。臣必会夺回符节和玉玺,献与陛下!”
刘备的表态,让刘协心中更是欢喜,看向刘备的眼神也如看到了光一般。
自登基以来,除了遇到郑牧外,刘协就没这么畅快过,刚提出困难,刘备就主动要去解决困难。
果然,宗亲最可靠!
刘协心中激动,刘备的谦恭也因此被放大,显得比群臣更有忠义报效之心。
扫了一眼太尉杨彪,刘协见杨彪没有反对,而众公卿也没反对,遂下诏道:“镇东将军,即日起,朕赐符节与你。征讨逆贼袁术,就全权由镇东将军负责,不必再单独请示朕。”
虽说刘协不给符节,刘备一样是全权负责对付袁术,但有了符节刘备在征讨袁术的过程中就占了更多的大义,有了更多的权力。
大义且不说,就比如刘备策反了袁术麾下的武将,就可以用符节封官,事后只需要报备。
又比如,如今扬州刺史是刘繇,虽然刘繇被击败了,但刘繇还活着;若是刘备反击袁术占了扬州部分城池,刘繇又想来要,刘备就能以符节驳斥刘繇的无理要求。
持节,代表的就是刘协的旨意,这给予了刘备极大的自主权!
最重要的是,不论是封侯还是赐予符节,都是刘协主动给刘备的,而不是如董卓李傕郭汜袁术等人强迫刘协给的。
刘备有些受宠若惊。
刘协的态度,让刘备感到有些不太真实。
虽说有郑牧勤王救驾的原因在,但刘协对刘备的态度也太好了些。
不仅刘备感到不真实,众公卿同样有这样的感觉。
历来皇帝都会限制出征大将的权力,而刘协不仅不限制还生怕刘备权力不够大。
刘协见今日的廷议很顺利,几乎没人反驳,这心中舒坦的同时遂又道:“兖州牧曹操跟温侯吕布在雍丘作战,朕以为兵祸伤民,有意劝和。不知谁愿走一趟雍丘?”
众公卿顿感头皮发麻。
劝和,怎么劝?
曹操和吕布打了快两年了,双方都红了眼,又岂能轻易劝和的?
但刘协既然这样问了,众公卿也不能不回应。
太仆赵岐颤颤巍巍的出列。
这赵岐也是个人精。
初平三年的时候,李傕郭汜派太傅马日磾持节安抚关东,赵岐就是副手。
马日磾到了洛阳后就跟赵岐一南一北,马日磾去寿春,赵岐就去冀州。
当时的袁绍曹操跟公孙瓒在争夺冀州,袁绍和曹操一听赵岐来了,于是跟公孙瓒停战在数百里外迎接赵岐,赵岐就跟袁绍和曹操讲天子恩德、宜罢兵安人,又写信给公孙瓒陈述厉害。
也不知赵岐跟袁绍和曹操说了什么,袁绍和曹操竟然会跟赵岐约定要聚兵洛阳勤王,不跟公孙瓒争了。
结果赵岐在陈留得了重病,一病就是两年,然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前几日,赵岐自又自陈留来到了许县。
刘协本以为赵岐跟马日磾一样都死了,结果没想到赵岐还活着,于是继续让赵岐当太仆。
郑牧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端倪,能在陈留病两年,一听到刘协回到许县病就好了,这病好得可真及时。
然而赵岐年迈,郑牧也不想去拆穿赵岐的旧事,万一赵岐闻言气急攻心直接倒了,郑牧就得被讹上。
却见赵岐颤颤巍巍地道:“陛下,老臣前番因病,未能安抚河北众人。愿请命再去雍丘,劝曹操和吕布各自罢兵,来许县觐见陛下。”
刘协见赵岐这走路都有些喘气的模样,顿时有些犯难。
有心想让赵岐去劝和,但又怕赵岐死在了雍丘;不让赵岐去,似乎又冷落了赵岐的忠心。
好在刘备及时解了围:“陛下,臣以为,此时不是劝和的时机。”
刘协见刘备出言,遂问道:“镇东将军以为,这兖州战祸应该如何平息?”
刘备凛声道:“陛下在许县已经多日,雍丘的曹操却不来许县觐见陛下,反而继续围困雍丘,这是在藐视陛下的君威!”
“臣又闻,陈留太守张邈之所以拥立吕布反叛曹操,便是因为曹操在兖州倒行逆施,不仅杀了名仕边让,为了筹集军费更是设立摸金校尉掘人坟墓。”
“更何况,曹操两次借故攻杀徐州士民,琅琊国、东海国和彭城国,士民更是因此而南逃大半,若陛下还要劝和,岂不是令兖州士民和徐州士民寒心?”
刘备知道曹操杀边让的事,但摸金校尉掘人坟墓的事却是郑牧私下告知的。
刘协一听曹操还有这么多恶事,这心中顿时也有了厌恶。
还未等刘协开口,刘备又道:“臣有一策,可助陛下定兖州!”
刘协顿时一喜:“镇东将军请说。”
刘备趁机道出了鲁肃的计策:“这几年陛下未能亲政,国家政令皆出自董卓李傕郭汜等奸人之手。以至于关东士民只知有贼人而不知有陛下。”
“故而陛下初到许县,首要之事变是树立威仪恩信!”
“陛下可遣黄门去雍丘传达诏令,封吕布为征北将军、兖州牧;封曹操为镇北将军、并州牧,以嘉二人旧日讨董功劳。”
“此为,树恩!”
刘协顿时愣住:“镇东将军,你刚才还说,若朕劝和会令兖州士民和徐州士民寒心,为何还要加封曹操?”
刘协年幼未看出这计策的用意,但如杨彪、周忠、钟繇等人,心底却是震撼不已。
这哪里是加封曹操,分明是在逼曹操当叛逆之贼!
大半个兖州都被曹操打下来了,这个时候让曹操去当并州牧就等于曹操这近两年在兖州白白的折损了钱粮兵力。
曹操又岂会同意去并州?
可曹操若不去并州而执意要留在兖州驱逐吕布,那就是叛逆之贼!
吕布都成了刘协封的兖州牧了,曹**还要打吕布是几个意思?
雍丘距离许县也近,是不是打了吕布还要来打许县?
这是要劫驾?
只要曹操不奉诏,如何给曹操定罪都不用去深思。
“刘玄德的权谋心机,比郑子武还深啊!”杨彪深深的盯着刘备,内心不由感慨。
能想出如此恶心人却又有理有据的计策,就不会是个权谋白痴。
刘备不管众公卿如何想,而是徐徐给刘协解释道:“陛下,曹操势大,吕布势弱。故而曹操必然不会奉诏,如此一来,陛下就有了征讨曹操的大义。”
“曹操在兖州和徐州犯下大罪,又不奉诏,陛下以大义征讨,兖州士民和徐州士民必会感念陛下的恩德,吕布也会对陛下心存感激。”
“这便是树恩!”
“待陛下将曹操驱逐出兖州,震慑不服,便是立威。”
“先树恩,再立威,则关东士民无人再敢小觑陛下。”
刘协恍然大悟,曹操若是奉诏,就是在给吕布和曹操树恩,曹操不奉诏,就是给吕布、兖州士民和徐州士民树恩。
而很显然,曹操不可能奉诏!
刘协只是见识少,但不傻,在刘备的仔细讲解下,刘协也看明白了这兖州局势,也懂得该如何去平息兖州的兵祸。
劝和,不仅不能树立威信,反而会让关东士民小觑,不将刘协这个小皇帝当回事;但若是以刘备的办法先树恩再立威,那么关东的士民才会真正的正眼看待刘协。
“镇东将军之计,众公卿认为可否执行?”刘协又看向公卿百官,名为询问,但语气中却隐隐有兴奋之意。
太仆赵岐第一个高呼响应:“镇东将军之计,必能平定兖州,树立陛下恩威!陛下圣明,臣赵岐附议!”
这老人精!
杨彪忍不住暗骂。
刚才还信誓旦旦的要去劝和,现在立马改口支持刘备。
杨彪不由怀疑赵岐在陈留这两年是不是故意装病,主动请求当马日磾的副手是不是也是为了躲避关东祸事?
倘若赵岐不在陈留养病,而是一直留在关东,杨彪都怀疑赵岐会不会累死在东归的路上。
刘协劝和的想法太天真,而刘备的计策更有执行效果,众公卿并未对此反对。
如今的公卿百官,利益实质上是跟刘协绑定的,若是关东群雄不承认刘协这个天子,又有谁会承认他们这群公卿?
故而,刘备说要打,众公卿自然是乐见其成!
打赢了,刘协才能名震关东,而众公卿也才能真正的行使公卿的权力。
就在众公卿纷纷附议的时候,赵岐又开口了:“陛下,老臣请命去荆州。”
“嗯?”刘协有些疑惑:“太仆为何要去荆州?”
赵岐挺直了身体,道:“臣来许县多日,见许县竟无一处宫殿,陛下乃大汉共主,岂能不住宫殿以彰威仪?然而陛下要立威,这钱粮自然得先用于军费。”
“臣思虑多日,荆州境广地胜,西通巴蜀,南当交址,年谷独登。臣虽然已经是知天命的年龄,但犹存大志报效国家,愿意自乘牛车,去襄阳说服刘表,督促刘表上缴赋税,尽人臣的职责。”
刘协大喜:“若太仆能说服荆州牧上缴赋税,当属大功!”
众公卿纷纷愕然,一部分公卿更是后悔不已。
这功劳简直太容易得了!
刘表是宗亲,刘协来到许县,刘表于情于理都得进贡。
“这赵岐可真精啊!”
一直沉默不言静观廷议的郑牧,对眼前这个颤颤巍巍的老头有了新的认知。
赵岐能从陈留安然返回,必然跟曹操之间有私下情谊在,否则也不可能在陈留养病两年还安然无恙。
故而刘协说要劝和的时候,赵岐第一个就请命了,郑牧甚至怀疑赵岐来许县是曹操授意来打探消息的。
而当刘备提出要拿曹操杀鸡儆猴的时候,赵岐又第一个表示支持,这态度的转换没有半点迟疑。
结果支持了刘备后,赵岐又直接又自请去荆州。
理由还十分的合理:说服刘表上缴赋税,用于修建皇宫以彰刘协威仪。
说难听点就是赵岐这老小子见势不对要跑路!
但赵岐又不能判断刘备和曹操谁会赢,所以要有个合理的理由去荆州。
届时,不论曹操和刘备谁赢了,赵岐都有功劳,而且两边不得罪!
“果然这群公卿没一个简单的!”郑牧心中有了想法,遂出列行礼:“太仆要去荆州,牧有一事相求。”
赵岐心中一咯噔,老夫只是想去趟荆州,不想跟你扯上关系啊!但郑牧主动相求,赵岐也不敢当面拒绝,刘协还盯着呢!
“护军将军言重了,只是老夫年迈,可能办不了什么大事。”赵岐依旧一副颤颤巍巍的姿态,仿佛随时都能倒下似的。
郑牧笑道:“牧又岂敢让太仆劳累。只是牧以为,陛下年少继位,又遭奸贼胁迫,这学业也荒废了。”
“牧又素闻荆州多才俊,亦是良师遍地。如王粲、庞统等人,皆是惊才之士;又如庞德公、黄承彦等众,亦是德高望重之人。”
“颍川又素有学士前往荆州避祸,牧为颍川太守,实在是不忍贤才外流,于是有意在许县出资替陛下建一座学宫,遍邀天下贤才汇聚于学宫传道受业解惑。”
“陛下在理政闲暇之余,亦可前往学宫与诸贤士共语。”
“只是牧虽然有些余财,但却不认识几个贤士,不知太仆是否愿意助牧?”
“牧愿与太仆同分此功!”
赵岐愕然的看向郑牧。
这真的是一个武人能想出来的?
出资替刘协建学宫,遍邀天下贤才汇聚于学宫传道受业解惑,哪怕郑牧不参与具体管理,也不负责邀请贤士,但这个学宫却是郑牧出资建造的!
自学宫中求学的学子,多多少少都得承郑牧一份情。
只是出一笔钱建造一座学宫,刘协得了好处、贤士得了好处、赵岐得了好处、求学的学子得了好处,得了好处的众人,又岂会不给郑牧一个薄面?
一部分后知后觉的公卿,心中更是哀嚎。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会被郑牧这个武人想到?
出钱建一座学宫而已,哪怕这些公卿手中没钱但也可以找颍川的士族募捐,在许县建学宫的好处远远大于建造要花费的钱财。
刘协心中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因为刘协听到了郑牧对自己学业的关心!
虽说杨彪等人也在关心刘协的学业,但没有任何人会如郑牧一般直接建一座学宫,遍邀天下贤士来学宫传道受业解惑。
而杨彪等人只想当帝师!
郑牧这一提议,杨彪顿时坐不住了。
作为弘农杨氏,杨彪不仅仅是位居三公的高官,更有家学传承。
若能当帝师,杨氏就能吸纳更多的学子依附,这是传承家族的法门。
但现在,郑牧却要在许县建学宫,这天下间的贤士又不是只有杨彪,来的贤士多了,杨彪也未必招架得住。
“护军将军,陛下的学业关乎于国家的稳定,岂能轻易听人授课?老夫以为学宫之事不妥,本朝本有太学,先帝又创鸿都门学,不用再私设学宫。”杨彪的反驳有理有据。
太学则不用说,这本就是皇家养士的机构。
而鸿都门学则是刘宏创立的,招的学生和教的内容跟太学迥异,学生由州、郡择优选送,大部分都是社会地位不高的寒门或平民。学得也跟儒家经典不同,如辞赋、小说、尺牍、字画的课程。鼎盛的时候多达千人。
不过鸿都门学是宦官替刘宏设立的,名声不是很好。
郑牧见杨彪反对,又拿太学和鸿都门学举例,也不与杨彪多辩驳,脸上依旧洋溢淡淡的笑容:“太尉言重了,牧只是说‘陛下在理政闲暇之余,亦可前往学宫与诸贤士共语。’,并未邀请陛下非得听学宫的贤士讲课。”
“太学和鸿都门学,太尉亦可以在许都建造,这与牧建学宫并无冲突;有汉以来,牧不记得有任何的政令是不允许私人建造学宫的。”
“牧虽然是武人,但也仰慕名仕;然而牧才疏学浅,不能与名仕共语,令牧遗憾;所幸的是,牧略有余财,捐一座学宫用于天下名仕传道受业解惑,这子嗣也能聆听名仕的良言。”
“难道太尉认为,牧连捐一座学宫的资格都没有?”
“可惜啊!荥阳郑氏满门忠烈,家族千余人皆因大汉而死,牧这个荥阳郑氏的后人,竟然沦落到连与名仕共语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郑牧虽然对荥阳郑氏本家没什么好感,也不在乎本家死了多少人,但这不意味着郑牧就不会用本家对大汉的忠心来反驳杨彪。
见郑牧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扯荥阳郑氏因为诛董近乎被灭族的事,杨彪也是无语。
这还怎么争?
果然,见郑牧提到这事,刘协对杨彪顿时有些不满了:“太尉,护军将军一心为朕,你为何非得反对?难道朕就不能听其他贤士的讲课了吗?朕今年十五了,已经能明事理了!不会因为听贤士讲课就影响国家稳定。难道太尉还以为朕只是个不知事的小儿吗?”
这话刘协早就想说了。
王允执政的时候,遇到跟刘协意见不同的时候,借口就是刘协年幼。
渑池到函谷关讨论是否来许县,众公卿的借口也是刘协年幼。
话里话外都一个意思:陛下你太年幼,需要我等教你如何当皇帝!
刘协有苦说不出!
一群没当过皇帝的,教皇帝怎么当皇帝,吃饱了撑的!
刘备此时也开口了:“陛下,东州名儒康成公如今在徐州栖迟岩隐居。若护军将军真的建了学宫,臣可亲往栖迟岩请康成公。”
刘备这话,直接将杨彪剩下的话给堵了回去。
一般的贤士讲课,刘协不能听,那郑玄的讲课刘协总能听吧?
作为天下名儒,听了郑玄讲课的士人不知凡几,即便是这群公卿之中也有听过郑玄讲课的。
若是杨彪认为刘协听郑玄的课也会影响国家安稳,哪怕弘农杨氏家学传承多年,也必然会被口诛笔伐。
赵岐本来还在犹豫,见郑牧和刘备将杨彪都辩驳得哑口无言了,遂笑道:“护军将军言重了,都是为了陛下,老夫又岂会不尽心尽力?”
杨彪欲言又止,随即暗叹。
赵岐都已经同意了,自己再反对也没什么意义。
这次短暂的交锋,杨彪心中的忌惮更深了,虽然以前没见过刘备,但杨彪心中已经将刘备视为了对手。
杨彪不再开口,刘协则是兴奋地道:“镇东将军,朕对康成公亦是慕名许久,若康成公愿来许县,朕必亲自出迎。”
若郑玄肯来许县,那么必然还会有更多的贤士愿意来许县。
这意味着,刘协这个皇帝,会越来越受到关东士民的关注,只要刘协能在许县立稳,那么自然会有士民来许县依附刘协。
想到这里,刘协又看向郑牧,语气期待:“若曹操不奉诏,护军将军能否击败曹操?”
虽说这般问,但刘协心底已经认定郑牧在战场上是无敌的,以一千五百骑都能击败李傕郭汜万余兵马,对付个曹操岂不是手到擒来?
郑牧也没让刘协失望,给了刘协一个肯定的回答:“曹操只是臣的手下败将,要败不难。但曹操背后还有河北的袁绍在提供军力支持。臣的兵马又有一部分要留下来拱卫许县,臣请假节,调四方兵马征讨曹操。”
刘协见郑牧笃信泰然,这心中的底气也足了:“朕不懂军,但朕信护军将军!朕赐护军将军符节,享假节之权,可征调四方兵马。”
刘协其实也不知道郑牧到底要征调何方兵马,但郑牧既然说了,刘协就选择了相信。
自始至终。
司徒陈纪都未开口。
陈纪的精力大部分都在许县的民生上,尤其是那万余户屯田民,更是陈纪重点关注的。
这关系到许县的刘协及众公卿,以及郑牧的兵马能否有足够的粮草度用。
待得廷议结束。
刘协单独留下了刘备和郑牧,又让皇后伏寿和贵人宋都同赴宴,这已经相当于是刘协的家宴了,足见刘备和郑牧此时在刘协心中的地位。
“镇东将军,护军将军,朕继位以来,一直都被奸人挟持,事事都不由朕做主;即便是司徒王允也是认为朕年幼,不让朕决断诸事。”
“幸有护军将军救朕于危难之中,又有镇东将军支持朕亲政,否则朕依旧只能被众公卿以‘年幼’为名,难以亲自决断政务。”
“......”
刘协内心激动,语如连珠,似乎要将这几年的苦水向刘备和郑牧全部倾述。
刘备心中忍不住感慨。
刘协虽然是皇帝,但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哪怕是刘备在十五岁的时候还有母亲和族中叔伯护持。
但刘协不仅没了自幼护持的董太后,也没了父母的护持,甚至于连同父异母的哥哥刘辩都死了。
能艰难的活到现在,可想而知刘协心中是有多么的苦闷。
想到这里,刘备看向刘协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看晚辈一般的慈祥和坚定:“陛下放心,有臣在,不会再有奸人祸乱朝纲!这世间不尊陛下的叛逆之辈,臣也会替陛下一一扫除!”
刘备一向都有上报国家下安黎庶的大志,这些年因为现实的打击而变得漫无目的,又因为郑牧的出现再燃大志,而今日在听了刘协的苦水后,刘备心中的志向也变得更加的坚定了。
如今身为汉室宗亲的刘备,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去践行最初的志向了。
郑牧的心中,亦微有感慨:“虽说还不具备当一个明君的能力,但有这份心意在,也足见其心性并不坏。或许,结局不会太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