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豨?
臧霸不由蹙眉。
虽然同为泰山寇出身,但臧霸对昌豨的行事风格向来不怎么认同,若不是担心被陶谦分化,臧霸都不愿意跟昌豨有太多的交集。
“前阵子,昌豨说要去东海捕鱼。”
曹操征讨徐州,破坏了大量的耕田,又掠夺了牛羊和粮食,臧霸虽然有抵挡但也被曹仁击败,这麾下的军卒过得也是辛苦。
昌豨因为受不了这整日里的粗饭,于是向臧霸主动请命去东海捕鱼,临行前还给臧霸许诺会捕些大鱼回开阳,以资军用。
但臧霸不知道的是,昌豨的确是去东海捕鱼了,但在捕鱼的途中又跟陶商私下有了密谋,对于昌豨而言,能直接得到钱粮,又何必费心费力的去东海捕鱼?
“捕鱼?”孙观琢磨片刻,这个理由貌似也没什么问题:“昌豨去的是东海,那就不会得罪郑牧了,臧帅,这其中必然有误会,不可擅动刀兵。”
臧霸眼神严肃,显然也明白跟郑牧擅动刀兵不是什么好事。
“仲台,你去府库中调拨些三十只羊,出城十里犒军,务必要问出郑牧问罪的理由。”臧霸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肉疼。
三十只羊啊!
在这物资匮乏的时期,臧霸平日里都舍不得喝口肉汤,如今却要送出三十只羊去犒赏郑牧的兵马。
孙观、吴敦、尹礼等将同样感到一阵肉疼,纷纷舔了舔嘴唇,似乎是在回味上回喝肉汤的味道。
“臧帅,三十只羊是否太多了?”尹礼小声提出反对的意见。
吴敦也是看向臧帅,欲言又止。
留一半宰了吃也好啊,何必全都送给郑牧?
臧霸叹气:“尹校尉,我等如今,得罪不起郑牧!”
真要跟郑牧打一场,臧霸是不惧的,臧霸惧的是跟郑牧打一场,这开阳仅剩的牛羊粮食都得消耗殆尽。
想让士卒卖命,又不让士卒食饱喝足,这是一种奢望,战争时期和非战争时期,这牛羊粮食的消耗是不同的。
故而,能不打就不打,这是臧霸的态度。
孙观虽然也心疼这三十只羊,但如果能用三十只羊就避免跟郑牧的直接冲突,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了。
不多时。
孙观就带着五十悍卒,驱赶三十只羊出城十里静候郑牧。
章诳的斥候探得消息,遂立即来中军汇报详情。
“孙观在官道上驱羊,莫非是专程等候都尉的?”章诳看向郑牧,静待郑牧的命令。
郑牧白袍银铠,坐下白马泛着银光,尽显飒爽英姿。
得知孙观在官道上驱羊,郑牧只是淡淡的开口:“令,前方三里水源处扎营,埋锅造饭。今日,本都尉请诸位将士吃羊肉、喝羊汤。”
章诳的眼神多了惊愕,而章山、李石等章诳的副将、裨将,纷纷面露惊喜。
吃羊肉、喝羊汤,这平日里可没这机会!
能经常吃肉的,那都是王侯贵胄,亦或者大户人家,似军中的将领们,一个月能喝点肉汤都已经是恩赐了。
“谢都尉!”
欣喜的声音,不约而同的响起。
半个时辰后,三千丹阳兵在水源处安营扎寨。
郑牧要请全军将士吃肉喝汤,这消息传遍军中,顿时让三军将士的士气变得高昂,连埋锅造饭都感觉更有劲儿了。
而孙观见郑牧在水源处安营扎寨,于是也驱羊到来。
“烦请通报,骑都尉孙观,求见郑都尉!”即便是面对营寨的守卫,孙观的姿态也放得很低。
守卫看向孙观身后的羊群,舔了舔嘴唇,遂让出了道路:“郑都尉早有军令,若孙都尉到来,不可阻拦!这热水都烧好了,就等这群羊了!”
孙观有些懵:“什么热水?”
守卫看向孙观的眼神,忽然变得不善:“孙都尉不是来送羊犒军的?”
话音一落,营寨的其他守卫目光,也纷纷变得不善。
锅埋好了,水烧开了,羊来了,然后这羊不是来犒军的?
孙观若敢说个不字,这些守卫的刀都能出鞘!
“当然是来犒军的!”孙观连忙解释,让亲卫将羊群都驱赶入寨。
而在孙观心底,一股惧意滋生:郑都尉,竟然连我来犒军都能猜到!料算之能,着实恐怖!
郑牧料算到了兖州变故迫使曹操退兵这事,在开阳亦是广为流传,不论是臧霸还是孙观,都难以理解郑牧是如何料算到了兖州变故的。
在守卫的指引下,孙观来到了郑牧的帅帐。
帅帐门口,立了一根木柱,木柱上绑了十余柄环首刀,刀锋向上,呈螺旋状。
孙观忍不住吞了口唾沫,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惧意!
“骑都尉孙观,见过郑都尉!”
虽然同样是骑都尉,但孙观的语气却似下官见上官一般。
郑牧坐在竹席上,双手杵着宝剑,目光凌厉而凶悍:“孙观,你可知罪?”
孙观顿感头皮发麻,我要能知道原因还用亲自来吗?
“郑都尉,这其中或许有误会。”孙观不敢跟郑牧的目光对视,垂头拱手:“还请郑都尉明言。”
郑牧冷哼一声:“孙观,尔等虽然是兖州人,但陶使君对尔等也是仁至义尽,不仅不在意尔等的贼寇出身,反而许诺官职,更是允许你们在开阳自治。”
“然而,尔等不念陶使君的恩义,忘记了这几年是谁在供养,竟然选择了跟残杀大量徐州士民的曹贼为伍,尔等可知何为廉耻?”
孙观惊得退后一步,瞳孔在一瞬间增大。
跟曹操为伍?
这就是郑牧兴师问罪的理由吗?
孙观又惊又恐,不明白郑牧为何会这般断定。
“郑都尉,这是构陷之词,我等什么时候跟曹贼为伍了?”孙观极力辩解,这要是戴上了与曹贼为伍的帽子,今后就难以在开阳立足了。
郑牧嗖的一声拔出宝剑,剑指孙观,喝骂道:“还想狡辩?利城的叛民因何而起?还用本都尉亲口给你解释吗?这东海至琅琊,还有哪股势力,能煽动流民攻城略池?”
“利城令虽然只是一介文官,但也颇谙统兵之术,赵杰一个泼皮无赖,又岂能杀得了利城令?你们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本都尉!”
“今日,本都尉就替利城令报仇,告慰徐州的忠义之士!”
看着郑牧手中那锋锐的剑锋,孙观肌肉紧绷:“郑都尉,这是欲加之罪,利城的流民作乱,跟我等绝无干系!”
“你说欲加之罪?”郑牧冷喝:“那本都尉问你?臧霸、吴敦、尹礼、昌豨,如今可都在开阳城?”
孙观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臧帅以及吴敦和尹礼都在开阳城,昌豨去东海捕鱼了。”
该死的昌豨,该不会真的去利城煽动流民作乱了吧!
想到昌豨的为人,孙观一阵心慌。
“东海捕鱼?”郑牧的语气变得严厉:“你以为,本都尉会信这种荒谬的理由吗?”
孙观咬牙:“郑都尉,你要如何才肯信,我等跟利城的民乱没有干系,也从未投靠曹操?”
郑牧剑指帐外,喝道:“帐外有刀桩,你若敢赤手攀爬,本都尉便信你,且亲自向你赔礼致歉!你若不敢,便是心虚,今日就留在此地,替利城令偿命吧!”
原来那刀桩,是替我准备的!
孙观本就有猛气,一开始的唯唯诺诺是担心跟郑牧起冲突,如今被郑牧激出了火气,遂将袖口一挽:“郑子武,你要杀我何必如此麻烦!士可杀,不可辱,我孙观今日便是死,也决不平白受辱!”
说完,孙观大步走向帐外的倒桩,没有任何犹豫的将手伸向锋利的刀锋。
而就在孙观的手要被刀锋割裂时,手腕却被粗壮的大手掌握住,不论孙观如何用力都挣扎不开。
“你是何人?”孙观怒目而视。
握住孙观手腕的人正是典韦,见孙观喝问,典韦只是侧目看向走出帐外的郑牧。
“孙都尉果烈义士,是牧小人之心了。”郑牧向孙观躬身一礼,表达歉意。
孙观正在气头上:“郑都尉,你无端羞辱我,一句话就能揭过吗?你若敢赤手攀爬这刀桩,我便信你是真心道歉!”
郑牧大笑,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向刀桩:“如孙都尉所愿。”
孙观的瞳孔瞬间收缩,怒气也在这一瞬间凝滞,连忙挡住郑牧的手:“郑都尉,且慢!我信你了!”
典韦松开了孙观的手,郑牧邀孙观再回帅帐,于兹则是给孙观搬来了竹桌和竹席,将酒坛和酒樽摆在桌上,给孙观斟了一樽酒。
“孙都尉,方才言语试探,实属无奈,若不能探清楚利城虚实,牧也不敢冒然前往平叛。”郑牧举樽,再次向孙观致歉:“饮了这樽酒,希望孙都尉能消了火气。”
孙观心底五味繁杂。
无端被冤枉的时候,孙观心底是真来了火气,故而才会毫不犹豫的去攀爬刀桩。
但在这之后,郑牧同样毫不犹豫的攀爬刀桩,让孙观的怒气也没了源头。
更何况,利城民乱这事极有可能跟昌豨有关,孙观也是底气不足。
“郑都尉,这事的确是误会,观也非小器之人。”孙观满饮了樽中酒,表示不会再因为这中间的误会而气恼。
将酒樽放下,孙观又道:“昌豨是否跟利城民乱有关,这事臧帅定然会给郑都尉一个交代。这次观带来了三十只羊,也是臧帅专程送来犒军的。”
“臧帅有心了。”郑牧轻赞一声:“牧冒昧一问,倘若利城的民乱真的跟昌豨有关,臧帅会如何行事?”
孙观不假思索,口中有恨意:“昌豨其人,不事生产,唯好劫掠,臧帅平日里也颇为厌恶。只是我等当初一同依附陶使君,彼此也有些恩情,臧帅念及旧情不愿跟昌豨计较。”
“可若昌豨真的杀了利城令,在利城煽动民乱,那便是陷臧帅于不义,背义忘恩的人,死不足惜!”
“好!”郑牧抚掌而赞:“臧帅的为人,牧也是很钦佩。若昌豨真的去了利城,那就是臧帅的家事了,臧帅若要清理门户,牧不便掺和。牧近日会在沂水泛舟,静候臧帅的回音!”
待孙观离去,章诳问出了心中疑惑:“都尉,我们真的不用去利城吗?”
“你想去利城,平乱立功?”郑牧端起酒樽,似笑非笑。
章诳嘿笑一声:“自去年曹操寇略徐州,末将就没打过胜仗,这好不容易有个民乱,且这民乱还跟曹操有关,末将自然也想立些功劳。”
“章校尉。”郑牧的眼神逐渐严肃:“所谓民乱,大抵都是因为官吏豪强相互勾结,令庶民百姓心中委屈,又被人煽动,才会奋起反抗。都是穷苦人,拿他们的性命来当战功,你这晚上能睡得安稳吗?”
章诳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都尉,这以往不都是这般平民乱的吗?”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郑牧语气微凛:“本都尉不强求章校尉能做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劫掠’,但也希望章校尉不要有杀民立功的想法。要真想立功,来日本都尉可带你去斩杀曹将,岂不比杀一些被裹挟的乱民强?”
章诳心中凛然。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劫掠,真的会有这样的将领吗?
章诳也是从军多年了,也曾跟着陶谦东征西讨,但从未听说有哪位将领有‘冻死不拆屋,饿死不劫掠’的想法。
更常见的则是征用民夫服徭役,征用民夫的钱粮以资军用,拆掉民夫的房屋用于守城等。
兵都吃不饱,还管什么民?
感受到郑牧那无形的压迫力,章诳连忙表态:“末将谨遵都尉教诲。”
敲打了章诳,郑牧又言及利城:“章校尉,若利城背后的势力真的是昌豨,你认为昌豨为何会要杀利城令?杀官叛乱,一旦被人瞧出了身份,昌豨在徐州可就待不下去了。哪怕昌豨勾结了曹操,这不能在徐州立功,昌豨去了兖州也是无用。”
“这——”章诳蹙眉,想不明白:“末将愚钝。”
一旁的张集却是若有所思:“昌豨敢如此嚣狂,那么郯城必然有人会力保昌豨。然而在郯城,除了陶使君还有谁能保昌豨?咦,不对——”
张集的表情骤变,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