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野信之其实早就预想到了这一幕——黑田兵卫拿着宫野志保的照片找他要说法的场景。
毕竟，他曾找黑岩左京调查过“宫野志保”，还通过她的照片刺探过相关信息……
除非黑岩丧失了记忆，否则他不会向公安隐瞒此事……
菅野很后悔，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当初绝对不会这么做。
但，话又说回来，那是在他“捡到”灰原之前发生的事情，当初的那个他很难对那封神秘邮件置之不理，毕竟谁也无法预见未来。
无论如何，既然黑田已经提出了这个关键问题，菅野就必须做出正面回应。而且最好当场打断黑田试图将“灰原哀”和“宫野志保”联系起来的念头。
——这又谈何容易……
双方的信息差距明显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要想抹平这些差距，菅野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水搅浑。
菅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直面嵌在沙发里的黑田：“如果我说‘她们没有关系’，你肯定不会相信。”
黑田撇了撇嘴：“这可说不好，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也许那个时刻我更倾向于你不会撒谎……”
——这就是一句屁话。
菅野心想。
——如果不是有十分确切的怀疑，你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刻抛出这样的炸弹？
“你为什么会觉得她们两个之间有关系？”
“现在轮到你问我了？”黑田挑了挑眉毛，“真不错，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首先，这第一点其实无需我多说——她们看上去就很像，无论是眼睛，还是头发，亦或是气质……
你身边的这个轮椅女孩儿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缩小版的她，但是这两个人显然不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以比较合理的猜测是她们应该有着亲缘关系。
也许就和阿玛罗尼与萨拉一样是姐妹，又或者是……母女，即便这个‘宫野志保’看上去很年轻，但也许她本人的年龄要比照片里大也说不定，毕竟这只是一张照片，无法判断照片拍摄的时间。”
黑田说的这个第一点菅野是逃不过去的，这是实打实的相貌特征，他又不会什么易容术，能够帮灰原改变她的样貌……
唯一的好消息是，基于正常人的逻辑，黑田兵卫完全排除了灰原和宫野是同一个人的可能性。
——这一逻辑推断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这听起来就很不现实。
人的年龄可以变大，但永远不可能缩小，因为在正常情况下，时间的流动方向是不可逆转的……
可灰原却逆转了时间洪流的方向，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甚至可以比肩神明了吧？
像黑田这样冷血的实用主义者连半神都不会相信，更遑论是“神迹”本身……
“至于第二点……是时间。”
“时间？”
“这个轮椅女孩儿出现在你身边的时间——就在你调查完这个‘宫野志保’的一个月之后。巧就巧在，因为代代木公园的案子，你被停了一个月的职，在此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拯救了她，把她送到了医院。我查到了相关记录，所以你别想在这件事情上撒谎了……”
“我对外宣称她是我的远房表妹。”
黑田点点头：“是的，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句谎言，你的很多同僚会相信，是因为你的同僚们不了解你，你根本没有什么远房表亲是外国人。”
“我一开始本打算说她其实是我女儿的。”
黑田挑起眉毛：“那还是挺新颖的，但有多少人会信呢？”
“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是着急给她捏造一个立得住的身份出来，但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最后我只能选择了相对稳妥的方案……说她是我的远房表妹，毕竟警视厅里没人真正了解我，所以我想这暂时说的过去。”
“然后你又去找了你的朋友刈谷雅治，让他动用关系帮你做实了另一个身份——你‘名正言顺’地收养了她。”黑田露出十拿九稳的自信微笑，“别惊讶，这种东西对我们公安来说并不难查，只需要找关键人物问上一问就能得出答案。”
“你没有伤害芥田小姐吧？”
“你是说涩谷儿童家庭中心里的那位护工吗？当然没有，我们只是十分客气地把她请到了一个安全屋内，把她一个人晾了一会儿，她显然是害怕了，问什么就说什么。”黑田停顿片刻，仔细打量了菅野一番，“显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在危急关头死鸭子嘴硬。”
“你们的手段可真是下作。”菅野直言不讳道，“她只是一名无辜的平民。”
“我们是搞情报工作的，菅野，道德这种东西对我们来说就是镣铐，没人能戴着镣铐跳舞——我想这一点你早就深有感触了不是吗？”
原本紧紧贴着沙发靠背的黑田终于舍得绷直腰杆了，他微微前倾身体，搓了搓手，似乎是坐的有些累了，最后干脆起身，左右扭了扭腰：“有点跑题了，菅野，你还是没告诉我，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是说你还得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编出像样的谎言？”
“没有谎言，我只是需要你的承诺。”
“在经历过蒲生的事情之后你还需要公安的承诺吗？这算不算是一种奇迹？”
“因为我需要保护她。”
“看出来了——那么你想要我的什么承诺呢？”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不要让任何人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就这？”
“就这。”
“好，我答应你，说吧。”
“——如果你有一点没做到，你们公安有一点没做到，北极星、釜山大停电、蒲生案，一切的一切都会被曝光，我会把你也拖下水，哪怕这也会淹死我自己。”
黑田瞪大眼睛，嘴角却勾勒出淡淡的笑意：“我没听错吧，这算是直接威胁吗，菅野警官？你在直接威胁公安吗？”
“这就是威胁。”菅野也回以微笑，“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想向你们公安放这种狠话，但是这次不一样了，你们其实和我一样脆弱，我们一损俱损——如果我失去她，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你最好想清楚这一点。”
黑田脸上的笑容在不经意间消失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来自菅野的压力。
毕竟菅野手里掌握的那些东西确实是一枚脏弹，如果真要爆炸的话，所有人都不可能全身而退——而菅野的表情告诉黑田他的确敢引爆这枚脏弹……
菅野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菅野了。
令人不悦的沉默过后，黑田终究还是开口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答应你的要求，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有关你和她的事，也不会让公安介入你们的生活……这样，你可以告诉我你所掌握的信息了吧？”
菅野像是下了悲壮的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
“——那是在爱花失踪之后……当时我丢掉手头的所有工作，四处寻找她……就在那期间，我遇到了一个女孩儿。我当时不知道她的真名——也许现在依旧不知道，她说她叫‘安妮塔·世良’，而你手里拿的就是她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