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菅野信之第三次造访小田切敏郎家的日式庭院,同一个年轻女佣将菅野引至会客室,然后悄然离去,顺手关上了纸门。
偌大的日式房间内只剩下了菅野信之和盘坐在榻榻米上美美喝茶的小田切敏郎。
见菅野进门之后就一直在门口杵着,小田切敏郎抬起眼帘瞥了他一眼,问道:“你不坐下吗?”
“我很快就走,所以就不坐了。”
菅野依旧是那个菅野,他不会因为小田切比他职位高就对他毕恭毕敬,相反,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没礼数”,从某种意义上讲,菅野在这方面实现了真正的“一视同仁”、真正的“人人平等”。
哪怕是灰原,他有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地嘲讽她两句,只不过大概率会被她怼回来就是了。
“如果你不坐下,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小田切放下茶杯,抬起头来,对着菅野露出灿烂的微笑,“所以,不要觉得坐在这里是给我面子,而是为了得到你想要的答案。我知道你对我们所有人都很不屑,哪怕是我这个捞了你一把的恩人……”
菅野一听,自嘲般地笑了:“你捞了我一把是因为你想让我帮你做一些你不方便做的事情,我不是**。”
“你当然不是,你只是缺乏手腕。”说完,小田切愣了一下神,摇了摇头,推翻了自己方才的结论,“不,你不是缺乏手腕,你是根本不屑于去用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种‘浪费天赋’的行为,是‘理想主义’还是‘过于愚蠢’。”
“是啊,这个‘过于愚蠢’的人这次又帮你解决了一个迫在眉睫的大麻烦,我想他应该有理由要求你把之前答应他的承诺兑现吧?”菅野问道。
“先坐下。”
小田切又一次要求菅野入座,但菅野依旧站在那里。
“如果你接下来要给自己找‘需要时间去办’或者‘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之类的借口,那我可以保证你之前丢给我的这个烂摊子最终会变得相当难看。”
这还是小田切有生以来第一次遭遇这么赤裸裸的“威胁”,于是他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菅野,你知道我随时都能把你赶出警视厅吧?”
菅野点了点头:“当然清楚。不过你也应该明白假如事情真的到了那个地步,我肯定会在被彻底赶走之前把这个鬼地方搅个天翻地覆的,对吧?”
“呵!哈哈哈!”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小田切笑了出来,一边笑还一边鼓了三下掌,“你知道吗,菅野,我觉得我现在才认识真正的你——那条游弋在警视厅深处的鲨鱼终于闻到了水面上的血腥味儿了吗?”
“——他们这回是冲你来的。”菅野懒得跟小田切废话,直戳了当地切入正题,毕竟他还得早点回家“带孩子”呢,留灰原一个人在家,她怕是又要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玩儿了,“而你早就知道。”
小田切撇了撇嘴,重新拿起茶杯,轻啜一口茶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更不知道这句话里的‘他们’是指谁。”
“壮士会。”
不想浪费一点儿时间的菅野刀刀见血。
“——壮士会是什么?”小田切依旧不接菅野的茬。
“一个潜藏在警视厅内部的黑警集团……”菅野顿了顿,然后不耐烦地反问道,“——你还想让我把你已经知道的事情说的多明白?”
小田切叹了口气,将茶杯随手放在身前的短案上:“你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在什么情况下会和你扯上干系。”
“是你突然跑到我家里,对着我劈头盖脸发了一堆牢骚,不是我请你来的——而我的家可不是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地方。”小田切起身,拉开会客室左手侧的纸门,站在廊缘之上欣赏起了自家的庭院,“我猜你应该是着急回家照顾那个名叫‘灰原’的来路不明的小女孩儿吧?”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假设警视厅里确实存在一个假设中的组织,假设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个存在于假设中的‘他们’是指谁,那我们接下来要聊的这个‘假设性话题’将会‘非常敏感’,也非常危险,而这一危险会在无声无息之间转嫁给你身边的所有人,当然也包括那个混血女孩儿。”小田切背起手,回头看了菅野一眼,“现在你还觉得她和我无关吗?”
“她和你无关。”菅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立场,“她和任何人都无关。她只是个置身事外的孩子。”
“你和我都清楚这是在自欺欺人。这个女孩儿——无论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都不难看出她是你的软肋,而一旦你有了软肋,这个‘假设性的组织’就会利用这个软肋打击你;而一旦他们成功了,你对他们来说也就毫无威胁了;一旦你对他们来说毫无威胁,你对我来说也就一点儿用都没有了。”
“你把我留在警视厅,就是为了对付这伙人?”菅野摇了摇头,“不对,你把我留在警视厅,是为了让我帮你扫平所有碍事的人,他们只是正好挡了你的道,对吧?”
“随你怎么想,我不可能发表任何意见。”
小田切依旧背着手,将自己高大的背影留给菅野。
“那你就在那儿站着吧,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确保你能落实之前答应我的那些条件——上鹭宫的烂摊子我已经基本给你收拾的差不多了,我相信作为刑事部长的你应该不会食言。”说完,菅野转身就准备走,反正他已经得到了问题的答案,在小田切不愿意进一步亮底牌的情况下,他在这儿继续待着也只是在浪费时间。
——还不如回家陪着灰原。
就在他拉开纸门的一瞬间,小田切开口了:“——你是对的。”
菅野停下步子,回过头去:“我怎么就对了?”
“他们这一回确实是冲着我来的。”
小田切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那背影看上去就像是一棵挺拔的松树,正好庭院的角落处确实种着一株松树,不过那棵松树看起来长歪了,就像是被人压垮了脊梁,看的菅野很不是滋味。
“他们所做的这一切,‘刑讯逼供’,‘审讯录像’、‘法庭上的闹剧’……最根本的目的不是为了洗白一名犯罪者,而是为了在我的身上刷上一层洗不掉的污点,而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确保你不会成为新任警察厅次长。”
菅野给出了他的答案,也是他所认为的,宇野忠义的动机……
小田切发出了半是哂笑,半是冷哼的声音:“他们要让自己人上位,石阪秀治的死是个天赐良机,他们不可能眼巴巴地望着这个空荡荡的位子,然后站在一旁什么都不做。”
“我不相信他们有能量决定警察厅次长的任免,除非警察厅长官也是他们的人。”
小田切耸了耸肩膀:“他们是没这么大能量,但如果排队上位的都是他们自己人,谁上不是上?”
“——你不是他们的人?”
小田切被菅野的愚蠢问题给逗笑了,虽然他知道这只是菅野在观察他的反应,但在这种情况下问出这个问题本身也的确很好笑:“我希望我是,这样我就不用处心积虑地把你留在警视厅了,我会把你一脚蹬去北海道,或者是冲绳,眼不见为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