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咔嚓。
咔嚓。
在这一片死寂里，菅野信之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杂音。
咔嚓。
咔嚓。
咔嚓。
他确信这些不和谐的声音源自于盖在运动毛巾底下的某样东西。
——确切来说，是石冢的手铐。
他的手铐正在来回晃动、摩擦，这才会产生声音。
换句话说，石冢丸二正在颤抖。
哪怕他已经竭尽全力试图抑制自己的心情，可身体基于本能做出的反应不会骗人。
——他在害怕。
于是菅野开口说道：“怎么了？门都给你打开了，不去抗议了吗？不出意外的话，你的律师应该也和法官他们待在一起呢，但是他也救不了你就是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石冢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菅野看，“——你们警察没办法证明我是其中一名劫匪，现在又要构陷我杀了来田吗？真是可笑！”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石冢的表情显然没有刚上车时那般轻松写意了，他那直勾勾的眼神、**的牙龈还有疯狗一般的喘息告诉菅野这家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的计划非常有趣，甚至多少可以称之为“高明”。
——但再高明的计划也敌不过细腻的事实。
因为只要犯了罪，就总会留下线索。
哪怕提前做过多少次实验，进行过多少次实地考察，也总是会出现漏洞。
而这些漏洞往往就是犯罪者致命的死穴。
——石冢的死穴无碍乎就是来田武雄和川美里。
在菅野看来，来田武雄策划的这起“押运车劫案”并不成功，甚至可以说“彻彻底底地玩儿砸了”，不仅是因为他们在抢劫过程中开了枪、杀了人，还因为有计划外的目击者目睹了他们的犯罪行为。
虽然两名劫匪当时都戴着面罩，可面罩不能挡住一切信息，目击者看到了他们的身型，听见了他们的声音，甚至看到了他们的眼睛——这是最关键的，要知道来田武雄的脸上有一道辨识度极高的疤痕，目击者注意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后来搜查本部得以在短时间内锁定来田武雄的原因……
既然知道了这些“已知情况”，菅野就把自己带入进了石冢的角色中进行推理。
——假如他想逃脱法律的制裁，他应该怎么做？
来田武雄脸上的疤痕极有可能被目击者看到了，目击者还活着，这就意味着警方很快就能通过目击者知道其中一名劫匪的右脸上有一道可憎的疤痕，再结合目击者所描述的劫匪的声音和身材，警方也许很容易就会将视线锁定在来田武雄身上——要知道他的犯罪记录厚如黄页，之前也蹲过监狱，警方不可能不会注意到他。
退一万步讲，就算警方第一时间没有发现来田，那来田在干完这一票后会安分守己地躲在某处避风头吗？
答案是不会。
根据来田的前科记录便能知道这家伙是个无恶不作的惯犯，天生就注定要吃牢饭，这样张扬的犯罪分子在收获一笔赃款后肯定会忍不住想要“大肆消费一把”，更何况他可是把他在东京的情妇川美里一起带走了，这看上去可不是为了“避风头”，更像是为了换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享受“高调的幸福生活”……
就此，扮演石冢的菅野很轻易就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来田武雄早晚被抓——哪怕警方没有在子弹壳上检测到他的指纹，来田武雄早晚也会暴露自己。
来田要是被抓，川美里肯定也跑不了，等这俩人一起到案，他们会对发生的一切守口如瓶吗？来田会不会为了争取宽大供出自己呢？就算来田“讲义气”，打死都不说，那他的情人川美里能像他一样把嘴闭严实吗？
想来想去，站在石冢的视角思考问题的菅野都觉得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只要来田武雄和川美里被抓，他肯定也是难逃法网……
于是，菅野顺理成章地得出了他的第一条结论，那就是假如自己想要逃出法网，来田武雄和川美里就必须得死，只有他们“永远的闭上嘴”，自己兴许还有机会能够“瞒天过海”，也只有他们死了，自己才会没有“后顾之忧”。
想到这儿，菅野便又跳出了石冢这个角色。
——石冢敢在犯案后留在东京，留在搜查本部的眼皮子底下，是不是恰恰证明了他已经“解决了”后顾之忧呢？
所以菅野才会在数天前向刈谷提出那个被刈谷称之为“幻想”的假说。
而这个所谓的“幻想”正在一步一步成为现实……
“……你深知假如来田被抓，自己落网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在离开东京的路上，先下手为强，杀了来田武雄和川美里，这样一来，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而川美里的死又可以为你提供一个‘永远无法被推翻的’不在场证明，简直是‘一石二鸟’。”
“——你们警察真会编故事！明明是自己没本事找到来田，还要污蔑是我杀了他们！真是可笑死了！”
说完，石冢冲着菅野干笑了几声，可菅野却能从这几声强行挤出来的笑声中听出石冢的动摇。
于是，他乘胜追击道：“——我记得你老家是栃木县日光市吧？”
石冢闻言，身体一僵，半天才挤出一句：“是又如何？”
“我记得那边有一个‘中禅寺湖’来着，对，就是那个经常在电视台投放广告的景点……听说是个四季如画的好地方，有山又有水——你之前去过吗？”
回过神来，菅野发现石冢全身已然是抖若筛糠。
菅野因此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嘛，不瞒你说，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最近一直吵着要我带着她去那里看看呢，于是乎，我今天早晨特别联系了栃木县警，叫他们先帮我们……探探路什么的——万一到时候我带她去那儿旅游，在湖底发现了尸体可就糟糕了，你说对吧，石冢？”
“**……”
石冢就像疯狗一般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菅野看，那表情可谓相当狰狞，仿佛他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和菅野决一死战似的。
可现在面包车的车门大开着，守在车门外的两名管教也在盯着石冢看，他在戴着手铐的情况下一对三根本没有丝毫取胜的可能，所以只能坐在那里，在脑海里尽情想象着自己将面前这个该死的警官撕碎泄愤的场景，因为他也只能想想了。
——石冢的假面被菅野扯到了地上，他真正的皮相清晰可见。
可菅野并不在乎石冢的真实面目到底有多么可憎，他只在乎能不能顺利收拾掉这个烂摊子——而石冢此时露出的这幅尊容给了他更多的自信。
——一切就要结束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疑点需要解决……
“石冢，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日光市的警察正加紧对中禅寺湖做着打捞工作呢，假如他们发现了尸体，他们就能通过车上的一些痕迹查到你的头上，就算没查到，你的不在场证明也不可能成立了，毕竟能为你作证的证人死了，这样一来，你的口供搞不好就会把你送上绞刑架……
——即便没有打捞到尸体，他们也能在日光市附近的监控录像上查到些什么蛛丝马迹，毕竟你是大老远从东京开车过去的，不可能什么痕迹都没留下，无非是需要时间去排查罢了，我等得起，你等得起吗？”
石冢死死咬着自己的后槽牙，一句话都没说，但却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响声。
菅野相信面前的这名犯罪分子此时已经恨透了自己，搞不好连杀了他的心都有吧？
“看来你打算继续拖着，没问题，那我们就静待栃木县警的佳音吧，我敢赌‘他们’此时就在栃木县的某处等着被我们发现。”
说完，菅野起身下车。
这个时候，石冢放过了自己的后槽牙。
“……这原本并不是我的计划。”
他说。
“我原本只是打算熬过二十天的勾留期，因为你们警察手里根本没有任何证据，我只需要闭嘴不说话，你们就拿我没办法……”
菅野闻言，重新坐在了石冢对面，然后顺手关上了面包车的车门。
——他有种预感，那就是接下来的对话最好不要让车外的两名管教听见。
“嗯，我想也是……但我很好奇是什么促使你突然改变了主意？”菅野顿了顿，改变了措辞，重新问道，“——或者说，是什么人促使你改变了主意？是谁导演了这出猴戏？是谁给了你这个剧本？”
石冢抬起头，脸色不再像刚才那般狰狞，像是已经认命了：“——那个人和你一样也是警察，就是他让我这么做的。”
菅野紧锁双眉，咬了咬自己的后槽牙，然后又轻吁了一口气，这才勉强将心态扶正。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口袋里取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图库，对着石冢的面一张接着一张滑动照片：“告诉我，是哪个人让你这么干的？”
随着千叶和伸、白鸟任三郎、高木涉、目暮十三、松本清长等人的照片一一划过，菅野的心情十分复杂，他既希望那个人就在其中，也不希望那个人就在其中……
突然，石冢瞪大了眼睛：“——就是他！就是他让我这么干的！就是他害了我！就是他跟我说这么做可以让我彻底逃出法网！如果不是听了这个混账的话，我现在肯定还在外面潇洒呢！”
“是你害了你自己，**，别赖在别人身上。”
菅野一边说，一边将手机转向自己。
——照片里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警视厅刑事部的参事官宇野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