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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府早已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巡夜家丁手中的灯笼,在青石路上拖出两道昏黄摇晃的光。
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反倒让这夜色更显寂寥。
听竹苑的窗棂上,还映着一点微弱的烛火。
岑晚音已卸下白日纳采礼时的满头珠翠,只着一身月白中衣,外罩件淡青色绣疏竹的寝衣。
衣料是上好的软缎,却衬得她肩背愈发单薄。
她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桌前,面前摊开一本泛黄的医书,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她的注解。
指尖划过“甘草性平,能调和诸药”的字迹,鼻尖萦绕着旧纸与草药混合的熟悉气息。
可纷乱的心绪,却半点也静不下来。
白日里的喧嚣还在耳边打转。
荣安大长公主递出赤金凤钗时的满面红光,外祖父接过凤钗时那声复杂的长叹,仆役们捧着嫁妆单子鱼贯而入时的喧闹。
还有女眷们围上来道贺时,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笑容。
尤其是那柄凤钗,赤金打造的凤凰口中衔着明珠,点翠的尾羽流光溢彩,沉甸甸地压在锦盒里,也压在她心上,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滞涩。
她原以为,嫁给康亲王府世子萧煜,是外祖父为她选的安稳路。
可真到了礼成这一刻,才发现这条路的尽头,竟望不见半分属于自己的光亮。
“小姐,夜深了,要不奴婢再给您添盏热茶?”
春桃**惺忪的睡眼走进来,见她还对着医书发怔,忍不住轻声劝道。
岑晚音摇摇头,将滑落的鬓发别到耳后:“不用了,你先去歇着吧,我再看会儿就睡。”
春桃知道她性子执拗,只好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屋内彻底静了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爆出一点火星,将窗纸上的竹影晃得支离破碎。
忽然,一阵极轻的落地声从院外传来,轻得像片叶子飘落在地,若非这夜实在太静,几乎要与风声混为一谈。
岑晚音的心猛地一紧,指尖瞬间攥住了书页,纸角被她捏得发皱。
她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又听见檐角似乎有布料摩擦瓦片的声响。
绝不是巡夜的家丁,家丁巡逻从不会走檐角。
“谁在外面?”
她放下书卷,声音压得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目光紧紧盯着紧闭的房门。
院外沉默了片刻,接着,一个低沉而压抑的声音响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带着几分沙哑:“是我。”
沈景玄?
岑晚音惊得倏然站起,手中的医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书页散开来,露出里面夹着的一片干枯的银杏叶。
“大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拢了拢微敞的衣襟,寝衣的领口有些松,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脖颈。
“您深夜至此,可有要事?”
她刻意将“大人”二字咬得重了些,提醒着彼此的身份,也提醒着此刻的不合时宜。
“开门。”
院外的声音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那语气里还藏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近乎失控的焦躁,像是濒临爆发的火山,只等着一个出口。
房门刚开一条缝隙,一道玄色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般闪了进来,动作快得让她几乎看不清轨迹。
紧接着,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院外的夜色,也将两人困在了这方小小的、烛火摇曳的屋内。
岑晚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抬眼看向来人。
沈景玄还穿着白日里的墨色常服,衣料是上好的云锦,却皱了不少。
领口的玉带也歪了,几缕墨发垂在额前,沾着夜露的湿气,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胸膛微微起伏,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平日里深邃如寒潭、永远平静无波的眸子,此刻竟翻涌着骇人的波涛,里面有愤怒,有痛楚,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
血丝爬满了眼白,像是一夜未眠,又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煎熬。
“大人……”岑晚音被他这副样子吓住了,声音带着怯意,“您这是……出什么事了?可是饮了酒?”
她隐约闻到他身上有一丝极淡的酒气,不重,却足以让她确定,他今日定是反常的。
沈景玄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她,像是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彻,那眼神太过灼热,让岑晚音忍不住想避开。
他向前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空气中仿佛都弥漫开他身上的冷冽气息。
他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不能嫁给他。”
岑晚音愣住了,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大人是指……萧煜世子?”
“萧煜!”
沈景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震得岑晚音耳膜发疼。
“他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你以为他对你的那些殷勤是真心?不过是看中太傅府的门第,想借着太傅的声望,巩固他在王府的地位!你以为康亲王府是什么好去处?那里面勾心斗角,步步惊心,你嫁过去,不过是他们父子争权夺利的棋子,哪里会有半分幸福!”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胸膛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眼神灼灼地逼视着她,像是要将这些话刻进她的脑子里。
岑晚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惊得脸色发白,手指紧紧攥着寝衣的衣角,指节泛白。
她从未听过有人如此直白地诋毁一位皇室世子,更何况这话还出自沈景玄之口。
可震惊过后,一股委屈和倔强涌上心头。
她的婚事,是外祖父深思熟虑后定下的,是皇后娘娘亲自首肯的,连荣安大长公主都亲自来宣读吉期。
怎么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一场算计?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迎上他灼人的目光,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大人,您为何要如此说?萧世子待我以礼,康亲王府也展现了十足的诚意。我的婚事,是太傅府与康亲王府的盟约,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劳大人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