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渐渐黑了。
北方的渔村,一入夜,除了风声和偶尔的狗叫,就再没别的动静。
晚饭是苏婉用家里仅剩的一点苞米面,贴了两个饼子,一人一个。
王强把自己的那个掰了一大半给苏婉,苏婉说啥都不要,王强眼睛一瞪,她就没敢再吱声,默默地接了过去。
吃完饭,最尴尬的时候到了。
睡觉。
这个家,就一铺大炕。
大哥王勇在的时候,苏婉和他睡里头,王强睡外头。
现在,大哥没了……
苏婉的脸烧得厉害,站在炕边,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还是王强先开了口,他的表情很自然,好像这根本不是个事儿。
他从炕梢抱来一床破旧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被子,在炕中间一放,像砌墙一样,垒出了一道歪歪扭扭的分界线。
“嫂子,你睡里头,暖和,我睡外头。”
说完,他自己先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灰色的旧汗衫,和衣躺在了外侧。
苏婉看着那道墙,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可脸上的热度却一点没减。
她磨蹭了半天,才吹熄了煤油灯,摸着黑,也脱了外衣,轻轻地躺在了炕的里侧。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死寂,却不平静。
王强睁着眼,看着房梁,脑子里像是有团火在烧。
一团是杀意。
马振坤那张脸,还有他大哥死时那不甘的眼神,在他脑子里反复出现。
他盘算着,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个畜生弄死在江里。
就在这时,他听到里侧传来一阵轻微的衣料摩擦声,然后,是一声压抑到了极点的,小猫似的啜泣。
她在哭。
王强心里那团邪火,瞬间被这声哭泣给浇灭了大半。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
怕马振坤再来,怕以后的日子!
“嫂子。”
王强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
苏婉像是被吓了一跳,哭声戛然而生,连呼吸都停了。
“有我呢,睡吧。”
王强说完,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他用这个动作告诉她,他不会越过那道楚河汉界。
过了好一会儿,苏婉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王强听到她也翻了个身,同样背对着他。
两人背对背,隔着一床破被子,心里却都乱成了一锅粥。
王强一夜没睡。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
这条路,一边是刀山火海的复仇,一边是守护着身边这个女人,让她吃饱穿暖,再也不流一滴泪。
炕上的那一夜,王强烙烧饼似的翻来覆去,脑子里那两团火烧得他眼睛通红。
天刚蒙蒙亮,鸡还没叫头遍,他就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身边,隔着那道楚河汉界的嫂子还在熟睡,呼吸均匀,许是梦到了什么,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儿。
她睡得真香。
王强心里一软,动作也跟着轻了下来。
他没吵醒她,蹑手蹑脚地下了炕,穿上那件破旧的棉袄。
屋里冷得像冰窖,哈口气都是一团白雾。
王强走到墙角的米缸前,又看了一眼。
空的。
比他兜里还干净。
昨天那两块苞米面饼子,就是这个家最后的口粮。
今天吃啥?明天吃啥?总不能让嫂子跟着他天天喝西北风。
“**!”
王强低低地骂了一声,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等,是等不来活路的。
求人,更是求不来骨气。
要想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活下去,还得靠自己这双手,还有脑子里那些别人不知道的门道!
他走到门后,抄起大哥王勇留下的那把牛耳尖刀,又拎起墙角一捆发了霉的麻绳,转身就要出门。
“强子……你……你干啥去?”
身后,传来苏婉带着睡意的、怯生生的声音。
王强回头,只见嫂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坐了起来,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秋衣,被子从她圆润的肩头滑了下去。
兴许是刚睡醒,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神还有些迷。
他赶紧错开眼神,不敢再看,声音也变得有些生硬:“天亮了,我出去弄点吃的。”
“弄吃的?”
苏婉的睡意一下子全醒了,她慌忙拉起被子裹住身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强子,你可别干傻事!马振坤那帮人不是好东西,你斗不过他们的……”
她以为王强是要去找马振坤拼命。
“谁说我要去找他了?”
王强转过身,发出一声冷笑,“就他那样的杂碎,还不配我一大早惦记,嫂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说着,推开那扇破门就要走。
“你要去哪啊?”苏婉还是不放心,掀开被子就要下地。
“龙王湾。”
王强扔下这三个字,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清晨的薄雾里。
“龙王湾?!”
苏婉刚下地的脚一下子就软了,一**坐回了炕沿上。
龙王湾!
在月亮湾村,这三个字就是禁忌!
那是村东头黑龙江拐弯处的一个大深潭,水流子又急又旋,底下全是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和沉船木,看着就瘆人。
村里的老人都说,那潭子底下住着龙王爷,每年都得收一两个活人当差。
前些年,还真有几个不信邪的下水摸鱼,就再也没上来过。
更要命的是,马振坤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把他爹,也就是村长马福海给说通了,硬说龙王湾是他家祖上开的,给霸了下来,不许任何人靠近。
谁要是敢去那下网,被他逮着了,轻则一顿毒打,重则直接把船都给你砸了。
他这是要去闯阎王殿啊!
苏婉急得眼泪又下来了,她胡乱地套上衣服就想追出去,可王强腿长步子快,人早已经没影了。
她一个女人家,又能做什么?
只能跌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双手合十,对着江水的方向,一遍遍地念叨:“老天爷保佑,王勇……你可得保佑你弟弟平安回来啊……”
王强当然不怕什么**龙王爷。
前世,他在凶险无比的白令海上都闯过,还在索马里海域跟海盗用鱼叉对捅过,一个内陆江的小水潭子,还能翻了天?
至于马振坤,他现在就是要去刨这个杂碎的命根子!
他知道,龙王湾之所以被马振坤看得那么严,不是因为什么祖产,而是因为那地方,是整个月亮湾村最大的一个鱼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