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谷口的风,带着一股洗不净的血腥与土腥混合的浊气,打着旋儿,卷起枯黄的草屑,扑在脸上,冰冷而粗粝。
叶倾仙站在谷口,眼前是那片被两座险恶山岭夹峙、光线晦暗如同凶兽巨口的幽深谷地。
清冷的眸子扫过谷口附近几处被践踏得一片狼藉、残留着暗褐色干涸血迹的农田,以及远处隐约可见、被焚毁坍塌的几处农舍废墟。
残垣断壁在暮色中投下狰狞的暗影,无声诉说着此地曾遭受的蹂躏。
她握紧了手中那柄云逍抛来的黑剑。
剑身狭长,通体黝黑,毫无光华,甚至有些地方还残留着未曾打磨干净的锈迹,入手微沉,冰冷粗糙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
没有神兵的锋锐与灵性,只有属于凡铁的沉重与质朴。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此剑无名。以《流风回雪剑》御之,足矣。”
《流风回雪剑》!
月下,师父以指代剑,舞动间行云流水,时而如清风拂柳,时而如惊涛拍岸,最后归于月华般宁静超然的景象,再次清晰浮现于脑海。
那并非单纯的招式,而是……一种意境,一种心法!
她深吸一口谷外冰冷却相对干净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因这肃杀之地而升起的一丝凝重。
体内,《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如同温顺的溪流,无声流淌,滋养着受损的根基,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沉凝而充盈的力量感。
背后的旧伤在长途跋涉和谷口寒风的刺激下,传来深沉的钝痛,如同闷锤敲打,提醒着她力量的来之不易。
“去练练手,”云逍平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听不出任何波澜,“护住村民,莫伤性命。”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谷口呜咽的风声。
护住村民?莫伤性命?
叶倾仙心头微动。
她原以为师父让她来此,是纯粹的杀戮历练。
却没想到,竟是“护”与“制”?
这要求……比单纯的杀戮更难!
她握着冰冷剑柄的手紧了紧,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悟。
“弟子明白!”
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孤身入险地的决然。
她不再犹豫,青色劲装在山风中微拂,束起的发髻下,眼神锐利如出鞘寒锋。
一人一剑,朝着那阴风阵阵、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般的黑风谷口,大步而去!
身影很快被谷口嶙峋的怪石阴影吞没。
……
谷内。
光线骤然昏暗。
空气粘稠而冰冷,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腥臊、粪便和……血腥混合的恶臭,令人作呕。
枯黄的草丛间,随处可见散落的森森白骨,有人类的臂骨、牲畜的头颅,被啃噬得干干净净,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惨白的光。
山风穿过嶙峋的石隙,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
死寂。
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叶倾仙屏住呼吸,《归墟蕴灵篇》的力量运转到极致,将自身气息收敛得如同融入这片阴影的山石。
清冷的眸子如同最敏锐的猎鹰,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怪石林立的谷地深处。
耳朵捕捉着风中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声响。
沙……沙……
左前方,一片半人高的枯黄蒿草丛中,传来极其轻微的、草叶被摩擦的声响。
一股带着浓郁腥风的气息,悄然弥散开来,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打破了谷中的死寂。
来了!
叶倾仙瞳孔微缩,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进入战斗状态。
下一瞬!
嗷呜——!!!
一声凄厉、充满暴戾的狼嚎猛地撕裂谷中的死寂。
如同进攻的号角!
嗖!嗖!嗖!
三道灰影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扑面而来的腥风,从三个截然不同的刁钻角度,猛地自蒿草丛中、石缝后、甚至一块巨石的顶端扑出。
目标精准而致命——咽喉!腰腹!双腿!
正是三头成年疾风狼。
体型壮硕如牛犊,皮毛灰暗粗糙,獠牙外露,涎水横流,眼中闪烁着疯狂嗜血的绿芒。
它们的动作带着一种被逼入绝境的癫狂,速度竟比寻常疾风狼更快三分。
劲风刮面!
换做半月前的叶倾仙,面对如此迅猛、刁钻、且带着疯狂气息的围攻,恐怕连反应都来不及,便会瞬间被撕碎。
但此刻!
《归墟蕴灵篇》赋予她的强大感知、对身体每一寸肌肉的精准掌控力瞬间爆发。
她没有思考!
身体如同被风吹动的柳絮,又如同流淌的溪水,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妙到毫巅的韵律,在间不容发之际,险之又险地贴着正面扑向咽喉的狼吻旋身避开。
冰冷的狼牙带着腥臭的气息擦过她的颈侧。
同时,手中那柄看似笨拙沉重的黑剑,随着她身形那流畅至极的转动,划出一道圆融无碍、带着奇异韵律的弧线。
嗤!
剑光如电!却非刺目的锋芒!
而是一种如同冬日寒风吹拂、裹挟着细碎冰晶般的冷冽与迅捷。
《流风回雪剑》第一式——风起萍末!
噗!
剑锋没有斩向要害,而是精准无比地、如同未卜先知般掠过一头从侧面扑向她腰腹的疾风狼前爪关节。
没有金铁交鸣的爆响,只有一种如同切过朽木般的沉闷撕裂声。
那头疾风狼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惨嚎,前爪瞬间失去支撑,狂暴的冲势戛然而止。
庞大的身躯如同失控的滚石,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向前栽倒,撞在一块岩石上,尘土飞扬。
叶倾仙身形没有丝毫停顿。
借着避让和挥剑的余势,她足尖在身旁一块湿滑凸起的青苔岩石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同失去了重量般,轻灵无比地向后飘飞。
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烟火气,正是《流风回雪剑》身法的精髓。
恰好避开了第三头从下方扑向她双腿、意图将她拖倒的妖狼撕咬。
那妖狼一口咬空,锋利的獠牙狠狠撞击在坚硬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摩擦声。
叶倾仙人在半空,旧力已尽,新力未生。
下方,是那头咬空岩石、凶性更炽的妖狼。
侧面,是前爪被废、挣扎欲起的伤狼。
而正面,那头扑空的头狼已然回身,猩红的眼中凶光爆射,再次蓄势待发。
三面受敌!
电光火石间!
叶倾仙眼神一凛,手腕翻转,黑剑再次划出。
这一次,剑势骤然变化。
不再是圆融的“风起”,而是带着一种骤然爆发的、如同凛冬寒潮席卷大地般的肃杀与凛冽。
《流风回雪剑》第二式——雪落千山。
嗤嗤嗤!
数道细密的、带着刺骨寒意的无形剑气,如同骤然爆发的冰风暴,瞬间笼罩了下方因同伴受伤而略微迟疑、以及那头咬空岩石正欲再次扑击的两头妖狼。
噗噗噗!
剑气入体!
并非斩断筋骨,而是精准地切割在两头妖狼四肢的肌腱、腰腹的发力节点。
坚韧的皮毛如同纸糊般被无形剑气撕裂,瞬间爆开数朵凄艳的血花。
虽未致命,却让它们发出痛苦的哀嚎,攻势瞬间瓦解。
一头踉跄后退,另一头则因后腿肌腱被割断,直接瘫软在地。
三头突袭的疾风狼,一残两伤!攻势瞬间冰消瓦解。
叶倾仙飘然落地,气息微喘,握剑的手却稳如磐石。
清冷的眸子扫过在地上挣扎哀嚎的三头妖狼,眼神中没有初次杀生的恐惧,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审视猎物般的沉静。
初战告捷!
然而,这仅仅是开胃小菜!
嗷呜——嗷呜——!!!
更多的、充满暴戾与嗜血的狼嚎,如同滚雷般从谷地深处炸响。
此起彼伏,带着被激怒的疯狂!
一双双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狼眼,如同鬼火般,在昏暗的乱石、草丛、甚至陡峭的崖壁上密密麻麻地亮起。
数十双!甚至上百双!
低沉的咆哮汇集成令人头皮发麻的声浪。
利爪摩擦岩石的“沙沙”声如同死亡的潮汐,从四面八方涌来。
腥风扑面!带着癫狂的杀意!
整个黑风谷,仿佛瞬间被彻底惊醒,化作了择人而噬的狂暴凶兽。
叶倾仙的心猛地一沉!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轰然压下!
但她没有退缩。
《归墟蕴灵篇》的力量在经脉中加速流转,丝丝暖流驱散着因激战而产生的些微疲惫和紧张带来的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腥臊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如同冰水浇头,让心神更加清明。
握紧手中那柄染上了第一抹狼血的黑剑,剑尖微抬,指向那如同灰色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狂涌而出的妖狼群。
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
谷外。
夕阳的余晖给荒凉的山岭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云逍斜倚在温润的灵木躺椅上,手中那卷古意盎然的竹简摊在膝头。
目光看似落在泛黄的竹简字里行间,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
然而,他那强大无匹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天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黑风谷。
谷内,叶倾仙每一次心跳的加速。
每一次呼吸的调整。
每一次《归墟蕴灵篇》力量在经脉中奔涌的轨迹。
甚至她每一次肌肉的细微绷紧与放松……
都无比清晰地映照在他识海之中。
纤毫毕现。
他“看”到了她初战时的紧张与生涩。
“看”到了她以毫厘之差避开致命扑杀时,那源自战斗本能的精准闪避。
“看”到了她施展“风起萍末”时,那刻意模仿他月下舞剑轨迹的匠气,以及那份精准控制、只伤关节不取性命的克制。
更“看”到了她被数十头妖狼包围时,那瞬间绷紧的心弦和眼中一闪而逝的凝重。
“尚可。”
云逍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对于一个初次实战、重伤初愈的弟子而言,这份面对群狼环伺所展现的冷静、控制与那份源自骨子里的战斗直觉,已远超预期。
至少,那份在绝境中磨砺出的本能,没有被痛苦和背叛彻底磨灭。
他指尖在竹简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识海中,叶倾仙的身影在狼群中穿梭腾挪。
《流风回雪剑》在她手中施展开来。
初期,剑招衔接间还带着明显的模仿痕迹,略显僵硬。
但随着战斗的持续,在群狼疯狂扑杀的巨大压力下,那剑招竟渐渐褪去了刻板,多了几分属于她自己的流畅与……灵动的杀机。
嗤!
剑光如冷电掠过,一头从侧后方偷袭的疾风狼哀嚎着被斩断了后腿筋腱,翻滚在地。
紧接着,她身形如风回旋,黑剑顺势反撩,剑脊带着一股柔韧的力道,“啪”地一声精准拍在另一头扑上来的妖狼鼻梁上。
那妖狼吃痛惨嚎,涕泪横流,攻势瞬间瓦解!
控制!精准的控制!
她谨记着“护住村民”的潜在要求,也在这生死搏杀中,飞速消化着《流风回雪剑》的精髓——并非只有斩杀的凌厉,更有束缚、击退、瓦解的巧妙。
然而,妖狼的数量实在太多!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叶倾仙的青色劲装上,已沾染了点点暗红的狼血,如同雪地寒梅。
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清冷的脸颊滑落。
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
体内的灵力在激烈的高强度战斗下飞速消耗!
背后那被炎烈掌力重创的旧伤,在剧烈的腾挪闪避间,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如同钝刀在反复切割着神经,让她每一次发力都牵扯着难以忍受的痛楚。
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嗤啦——!
一头体型格外壮硕的妖狼抓住破绽,锋利的狼爪带着腥风,狠狠撕向叶倾仙的右肩。
叶倾仙强行拧身闪避,黑剑回防格挡。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
火星四溅!
巨大的力量从剑身传来,震得她手臂发麻,虎口剧痛,脚下踉跄后退。
背后旧伤处传来钻心的刺痛,眼前瞬间一黑。
糟了!
就在她身形失衡、旧伤剧痛、眼前发黑的瞬间——
嗷吼——!!!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狼嚎都要雄浑、暴戾、充满了无尽疯狂与毁灭欲望的咆哮,如同九幽地狱传来的丧钟,猛地从谷地最深处传来。
轰!
伴随着这声撼动灵魂的咆哮,一股远超先天巅峰的恐怖凶戾妖气,混合着一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
阴冷、污秽、令人作呕的黑色气息,冲天而起。
整个山谷的妖狼如同受到了最原始的血脉压制,瞬间停止了疯狂的攻击。
它们夹着尾巴,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如同潮水般齐刷刷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往谷底深处的通道。
沉重的脚步声踏在碎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一头庞然大物,踏着死亡的鼓点,从最深沉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体型比普通疾风狼大了整整一倍有余!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
皮毛不再是灰暗,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之色!
一双狼眼,猩红如血!里面燃烧着纯粹的暴虐、疯狂与……一种被无形力量扭曲了的毁灭欲望。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庞大的身躯周围,缭绕着一缕缕若有若无、如同黑色烟雾般的……阴冷魔气!
那气息……冰冷、污秽、混乱!
与皇城地底弥漫的魔气,同源!
正是狼群之王!被魔气侵染而变异的——疾风狼王!
它那猩红如血的巨大狼眼,瞬间锁定了身形踉跄、气息微喘的叶倾仙,如同盯住了唾手可得的猎物。
一股远超先天巅峰、混合着魔气凶威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
叶倾仙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巨大的危机感,混合着那魔气带来的本能厌恶与灵魂深处的悸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体内灵力消耗大半,旧伤剧痛难忍,面对这明显被魔气侵染、凶威滔天的恐怖狼王……
怎么办?
就在叶倾仙心神剧震、被那变异狼王魔威所慑、体内虚空灵体因厌恶而隐隐躁动的瞬间——
一个清朗平和的声音,如同穿透了空间阻隔,清晰地在她耳畔,不,是在她心神最深处、那被魔威撼动的识海核心处响起:
“剑意凝霜雪。”
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抚平惊涛骇浪、定鼎心神的奇异力量。
“何须惧魍魉?”
五个字。
如同混沌中的惊雷,瞬间劈开了叶倾仙心中的慌乱、恐惧与那被魔气引动的不适。
剑意凝霜雪……
何须惧魍魉……
她猛地抬头!
看向那步步逼近、散发着恐怖魔威的变异狼王。
眼中再无半分惧色!所有的杂念、痛楚、虚弱……仿佛被一股骤然升腾的极寒瞬间冻结。
只剩下一种被点醒后的明悟与……如同万载玄冰般凝结的纯粹杀意。
《流风回雪剑》的真意……不在于模仿师父的轨迹。
而在于那份……霜雪般纯粹、凛冽、冻结万物、涤荡邪祟的意志。
魍魉?魔气?变异?
一剑斩之!冰封之!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纯粹的剑意,如同沉睡的冰河骤然苏醒,瞬间自叶倾仙体内爆发。
她手中的黑剑,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冰封万物的决绝意志,那黝黑平凡的剑身之上,竟隐隐泛起一层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霜白寒气。
寒气弥漫!
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
地面上,以她立足之处为中心,一层薄薄的白霜如同活物般飞速蔓延开来。
空气中飘荡的尘埃、甚至几片枯叶,瞬间被冻结,凝滞在半空!
嗷吼?
那步步紧逼的变异狼王,猩红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拟人化的……惊疑与……忌惮。
它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源自本能的、对那极致冰寒的恐惧。
然而,迟了!
叶倾仙动了!
她的身影仿佛融入了骤然刮起的凛冽寒风之中!
剑随身走!
一道凝聚了她全部精气神、全部对“霜雪”剑意理解的寒光,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冰河,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与斩断一切魍魉的决绝。
朝着那惊疑不定的变异狼王!
一剑斩落!
剑光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被冻结的细微“咔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