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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赤石城。
明珠坐在一间收拾得干净整洁，但窗户都被木条加固过的厢房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今早，赵天霸和陈敢当亲自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宣布了对她的“安置”决定。
不必去朔方城见那个可恶的秦夜。
但也不能离开赤石城。
可以在指定兵士的“陪同”下，在城内及周边限定区域“游览参观”。
这无疑是软禁！
明珠心中冷笑。
秦夜这攻心之计，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她倒要看看，这赤石城被乾军占了才一个多月，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正好，也可以找机会，借赤石城百姓之口，放出她被抓的消息！
……
第一次“放风”，是在两名目不斜视、手按刀柄的乾军士兵“护送”下，走向城内新设的学堂。
还没靠近，明珠就听到一阵稚嫩却整齐的乾语诵读声。
咿咿呀呀，韵律奇特。
学堂设在一处宽敞的院落里，窗户大开。
能看到里面几十个月氏孩童端坐在简陋的木凳上，仰着小脸，跟着一位穿着儒衫的年轻先生念书。
孩子们脸上没有恐惧，反而格外专注。
明珠站在院外，眉头紧锁。
忍不住拉住一个正好路过、探头探脑往里看的月氏老妇人，用生硬的月氏语问道：“老人家，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让孩子学乾人的东西？”
老妇人看了明珠一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乾军士兵，说道：“是学堂啊，姑娘。乾人老爷办的，不收钱，还发纸笔呢！学的是乾人的字和道理……听说学了以后，能有出息，说不定还能去大乾做官呢！”
说话间，老妇人脸上竟带着一丝憧憬。
明珠心头火起，强压着怒气道：“你们就甘心让孩子被乾人蛊惑？忘了自己是月氏人了吗？”
老妇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学堂里认真的孙子，又看了看明珠，摇摇头：“什么月氏人乾人……老婆子不懂那些大道理。以前城主在的时候，税重得很，乌桓人也常来抢。现在……至少娃娃能安心念书，家里男人种地，收成能留下大半，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这就很好了。”
说完，不再理会明珠，蹒跚着走开了。
明珠看着老妇人的背影，又看看学堂里那些孩童，心中一阵烦闷。
愚昧！
都是愚昧！
被一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
接着，她被带到了一片农田外。
初春，原本荒芜的土地上，此刻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意。
许多月氏农夫正在田间忙碌。
而几名乾军士兵竟也挽着裤腿，手把手地教他们培土、施肥。
明珠走近一片长势尤其好的田地。
田边一个皮肤黝黑的月氏老汉正蹲在地上，爱不释手地**着一株壮实的苗，嘴里念念有词。
“老伯。”
明珠语气平和，但带着一丝挑刺的味道：“乾人说的话，能信吗？别到时候白忙一场。”
老汉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是不知道！这些作物神着呢！尤其是土豆！”
明珠撇了撇嘴：“那也只是他们一面之词啊，万一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办？”
老汉闻言，诧异的抬头：“人家给种子，教法子，还说收了粮食，只收一小部分做军粮，最多不超三成，剩下的都是我们自己的！”
“要是瞎忙活，人家图啥，要耽误功夫，也是耽误他们自己功夫啊？”
“而且这地，本来就是荒的，我又没损失。”
“你这姑娘家家的，怎么想不清楚事理呢？”
明珠一时语塞，犹豫了片刻后，说道：“可他们是敌人！是来抢你们土地的！”
听见这话，老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看了看远处那几个还在田里忙碌的乾军士兵，又看了看明珠，低声道：“姑娘，打仗是老爷们的事，我们小老百姓，就图个吃饱穿暖，太平过日子。以前……唉，不说也罢，现在这样，挺好。”
他不再多说，低头继续侍弄他的田地。
明珠站在田埂上，一阵风吹过，带来泥土和青苗的气息。
她看着那些与月氏农夫一同劳作、汗流浃背的乾军士兵。
看着农夫们脸上那真切的笑容和期盼。
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些场景，不像是能伪装出来的。
难道乾军真的……
……
明珠被允许在城内主要的市集街道上走动。
市集比想象中热闹。
虽然不及往昔商队云集时的繁华，但也人来人往。
让她惊讶的是，她看到不少乾军士兵也在市集上。
用半生不熟的月氏语夹杂着手势与商贩讨价还价。
乾军态度客气。
甚至有几个士兵围在一个小摊前，学着月氏人的样子，盘腿坐在毡子上，吃得津津有味。
转过头，明珠看到几个乾军，穿着一身改得略显宽松、更适合此地炎热气候的月氏式棉布袍子，坐在一个茶摊前，和一个月氏老人一边比划一边聊天，不时发出笑声。
那些兵士手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写着月氏文的小册子，似乎是在学习月氏语言。
明珠看的目瞪口呆。
乾军不仅在推行他们的文化。
似乎也在尝试融入这里？
他们并非一味地强横霸道，用乾语取代月氏语。
反而表现出了格外的包容性，允许两种语言并存？
夜里。
明珠回到那间囚室般的厢房。
阿依默默为她打来洗漱的热水。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洗漱过后，明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白天的所见所闻，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学堂里孩童认真的脸庞。
田埂上老农充满希望的眼神。
市集上乾军与月氏百姓其乐融融的场景……
还有那些乾军士兵，他们似乎并不是征服者，更像是在经营。
她想起兄长勃勃朗的王庭。
想起乌桓铁骑踏过部落时的狼藉。
想起各部族对王庭又惧又恨的眼神。
想起为了维持统治不得不进行的残酷镇压……
与赤石城眼下这片平和的景象相比，竟是如此不同。
“秦夜……”
明珠望着黑暗中的屋顶，喃喃自语。
这种软刀子割肉般的渗透。
这种从根子上改变一片土地的努力。
比单纯的军事征服，更让她感到恐惧。
不过，却切切实实的给百姓带来了好处。
而且月氏的文化，似乎并没有消亡……
突然，明珠用力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动摇的念头。
“不，这一定是诡计！”
“是秦夜用来迷惑我，迷惑月氏人的诡计！”
“他一定有着更阴险的目的！”
明珠咬紧贝齿，暗暗发狠。
她依旧对秦夜充满戒备和敌意。
但她也无法否认，赤石城这片土地上的变化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月氏百姓脸上满足的笑容，并非虚假。
“狡猾的秦夜，狡猾，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