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皂山下 第21章 命运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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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薇现在连最后一个机会都被抹杀了,多次尝试打电话也确实也找到合适的供应商,正当她以为差不多要到刘必达要找个机会把她这个实习生开了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一次下班后,她看到技术科资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没人。她脑海里只觉得这个是她最后的机会,或许明天她都可能被退回学校都有可能,于是她豁不出去,拨通了之前准备的某县农业局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是一个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陈薇有了之前的经验,没有直接问采购,而是急中生智,以一种极其谦逊的口吻说道:“老师您好,冒昧打扰您,我是华东化工学院的学生,正在写一篇关于南方道地药材种植的毕业论文,有些数据想向您这样的专家请教一下……”

她巧妙地避开了“江中制药厂”的名头,以纯学术研究的名义,虚心请教当地吴茱萸的种植面积、近年产量波动、品质等级区分、农民通常的销售渠道等非常专业的问题。她的真诚和足够的专业准备,赢得了对方的好感。两人就细节聊了很长时间。

挂断电话前,老技术员无意中感叹了一句:“小姑娘,你研究这个挺好。其实我们县里前年倒是有一个青年牵头,也响应号召成立了个药材合作社,本意就是想帮农民跳过那些吃差价的黑心二道贩子,多卖点钱,也好统一标准。可惜啊,没门路,找不到稳定可靠的大客户,今年李青山合作社效益又不好喽,好多社员都快没信心了……”

“李青山?”陈薇觉得这名字莫名耳熟,神经绷紧。她仔细询问了合作社的全称、负责人以及目前面临的具体困难。她意识到,这绝不是一个皮包公司,而是一个真正扎根产地、却苦无销路的正规合作社!这或许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真正突破口!

挂掉电话,她手心全是汗,既有后怕,更有巨大的兴奋。她不敢在技术科多留一秒,立刻离开。

当晚,她在宿舍熄灯后,打着手电筒,趴在床上,连夜写下了一份极其详细的报告。报告中,她不仅清晰陈述了通过大量电话调研得出的当前药材市场中间环节利润过高、价格虚高的分析,更重点突出了这个李青山合作社的真实情况,并分析了目前李青山合作社的吴茱萸采购价格,与刘必达提供的经销商报价低了百分之四十。

她在报告末尾还附上了初步了解到的信息:刘必达或其利益关联人疑似在当地实际控制了一家饮片公司,利用其采购科长职权,提前获知厂里需求后囤积药材、操纵价格,再通过这家公司高价反售给厂里,来回套利,中饱私囊。

她没有通过正常渠道逐级递交,而是在第二天凌晨,早早来到厂办,趁着走廊无人,将这份报告直接从雷厂长办公室的门缝底下塞了进去。这是一次极其冒险的越级上报,完全违背了办公程序,但她别无选择。

但是报告递上去了几天,她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甚至连雷厂长的专门找来问话都没有。她开始怀疑自己之前了判断了,到底雷厂长是不是想为厂的利益考虑,整顿采购科?还是说雷厂长也是采购科上游的一环。假如是,那她离回学校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果然如她所料,第三天,办公室王姐告诉她,她因为一个报表数据统计错了,科长大发雷霆,让她还是安心回学校吧。原本满心的报复在这一刻让她明白自己还是太沉不住气了,在宿舍收拾衣服的时候,她没有对离开厂区的伤心,而是在复盘自己错误在哪里。

她拿着当初带来的行李袋,站在这个威风赫赫的厂区门口,转身离开。突然,听到一声:“小陈,你等等。”

追上来的是王姐,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快,你赶紧去,厂长找你。”

“厂长?我不都要回学校了嘛。”

“嗨,你那个事情都是小事,厂长有事找你是大事,你赶紧去吧。”

“那我这?”陈薇提着包,问道。

“你赶紧去,这包我给你放会宿舍。”

王姐态度都变好了,居然还帮她提了包,陈薇笑嘻嘻地往厂长办公室赶,她本来以为是一个会议,没想到厂长办公室只有刘必达。

进来的时候,刘必达正在向厂长汇报一下小组“进展”情况。

“厂长,那批吴茱萸,我又找了几家谈,价格还能再压一压,虽然不多,但……”

“必达,我看这供应商的价格就先放一下,我昨天到省里开会,听说我们省里有一个做的比较不错的农村合作社,我感觉是个不错的方向,这次叫你来呢,是想你带着小陈还有一些骨干一起去那边调研一下。”

“厂长,这个农村合作社去感觉还是很多不可靠,要不让小刘去吧,我正好这几天也有点事。”

“也行吧,我主要是向大家去了解一下,这是省里很重视,到时候你们去了以后记得要形成报告,明天就出发。”雷卫国看向陈薇。

陈薇点点头,她不知道雷卫国有没有收到自己写的那封信,此刻她甚至开始反思自己的莽撞,巴不得那封信被清洁工扫地扫掉了。

“你有事,就先去忙吧。”雷卫国看向刘必达,本来他也不想待了,立刻边走了。陈薇也打算要走,却被雷卫国喊住了:“小陈,你留一下。”

陈薇留下后,雷卫国却一直没说话,只见他一直在看一个材料,就像把他忘记了一样。

陈薇纠结了半天,还是决定问道:“厂长,您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

雷卫国话音刚落,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那封信封面陈薇再熟悉不过了,她看雷厂长跟刘必达说话样子,完全跟不知道一样,她没想到信已经收到了。

“我还以为.....”陈薇说完看了一眼雷卫国,终究是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已经吸取了之前冒失的经验了。

“以为我没看到?”

陈薇会心地点点头。

雷卫国看着陈薇,竟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工作,站起来缓缓走到陈薇身边,笑着说道:“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还不懂,你知道我刚刚在看什么吗?”

陈薇摇摇头。

“这是一份老刘刚刚从你说的那个饮片厂发来的调查报告,那个饮片厂居然还是我们的一个大的供应商,报的价格比人家合作社的直供价高了快百分之五十。简直是触目惊心呀。”

“那您怎么刚刚没有当面跟刘科长对峙?”陈薇反问道。

“对峙什么?对峙他为什么要偷开饮片厂,怎么敢这么大胆中饱私囊?他直接一句,那个厂不是他的,毕竟法人确实不是他的,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查过,我查了很多次了,都没找到,就是因为他撇得还是很干净,这回质问他,反而是打草惊蛇,现在我们要的就是证据,只有在争取确凿,一招致命的时候,才能发难,不然你前期的努力,老张的暗访都是白搭。甚至还会落得一个你是我亲戚的实锤。”雷卫国娓娓道来。

陈薇确实没想这么多,本来还想着厂长看到这个报告应该是立刻找他去调查,也不知道这么里面会有这么复杂,他说话的语气更像是个长辈,特别是最后那一句,更让陈薇暖心。

“您知道我被造谣的事情。”

“我又不是聋子。”雷卫国笑着回道,“你这个材料很及时,虽然我一直在调查,也有了一些眉目,但是那个合作社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明天一定要带着问题去调研,好好学习。年轻人,要学着沉稳,凡事不要着急,任何事情遇到头上来,都要懂得让子弹飞一会儿。”

“嗯嗯,我明白,谢谢厂长的点拨,我一定会好好学习。”陈薇摸了摸后脑勺笑着回道。此时,竟然让她有一种错觉,感觉父亲又回来了。这种真知灼言,确实是在工作场合很少人会说,她也是真的感谢雷卫国。

陈薇一行的考察小组第二天就出发来到了李青山合作社。而令陈薇意外的是,这个李青山合作社的法人真是她认识的那个李青山。

陈薇好奇地问他怎么会在这里,才得知这几年他的药材种植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就到隔壁县来承包地种植。李青山得知陈薇如今已经是江中药厂的“钦差”,也是很为她高兴。

李青山得知陈薇正在调查刘必达的事,他犹豫过后,说道:“感谢你们信任我们合作社。不瞒你说,刘必达那伙人盘踞在这里很久了,手段黑得很。他那家饮片公司,就是专门用来套厂里钱的空壳子。”

“你证据吗?”江主任问道。

“当然,我们肯定不能胡说的。”

李青山走到办公室拿了一些材料出来,全都是刘必达所在的饮片厂向周边药农收购药材的通知单,里面有他要垄断周边的药材的所有罪证。

江主任拿着材料高兴不已,对着李青山一直表示感谢。李青山则趁机转移话题,表示他们这些药农在刘必达的控制下日子也过得很不好,并提出他在阁皂山的种植基地做得非常不错,坚持要带大家去那里。

第二天,他们起程去了樟树的阁皂山,那是陈薇久违的地方,刚下车的时候,她确实有些恍惚,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只是心境完全不一样了,陈薇仔细查看了阁皂山下的种植基地、仓储条件,药材品质确实很好,报价也非常有优势。

回道招待所,李青山也是热情款待了他们,办公室主任和陈薇都很满意,初步达成了采购意向。正当办公室主任想要进一步沟通的时候,招待所的服务员却匆匆跑来,说厂里有紧急长途电话找办公室主任。

他离开后,李青山环顾四周,小声对着陈薇说道:“没想到几年不见,你这个大学生果然不一样了,不过,克明现在干的也挺好的,还记得那年我们在药材码头相识嘛,他跟我原本干的好好的,非要说在那旁边开一间药材铺子。”

听到肖克明的话题,陈薇故意低头喝水。

“当年的事……其实有很多误会,他真的是都为了你好,我刚刚让我屋里人已经赶去去码头叫他了,应该快到这里了。”

陈薇心中一震,喝的水已经喷出了。

“青山,你这是干什么,不要乱来。”

“说实在是,昨天我硬要拉你们来樟树,也是为了让你们有一个见面的机会,让他亲自跟你解释清楚,你看我现在都结婚生孩子了,他还一直单着,就是为了等你。”

陈薇听着李青山这话,都已经坐不住了。

“青山,假如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赶紧不要让他来,来了也是让大家尴尬。而且那件事情,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早就释怀了,我们各走各的路,挺好的,要是没事,你就先回去吧。”

李青山见状赶紧起身,想要拉住陈薇,但很快办公室江主任已经匆忙跑了过来:“小陈,情况有变,刘必达的事可能牵涉更广,厂长让我们立刻带着手里的证据,尽快赶回去,我已经让小王去火车站买车票了。”

“这么着急?我还打算明天带你们药材码头转转呢。”李青山真诚地挽留。

陈薇听到江主任的话,心里一沉,知道必须即刻动身,否则夜长梦多。

江主任对李青山感激的说:“李老板,谢谢您!情况紧急,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等我们处理完这桩急事,一定再来找你们洽谈后续的合作事宜。”

“确实是情况紧急。”陈薇也呼应道。雷厂长做事情稳重,不是特殊情况,他肯定不会这么着急让他们回去,一定是有事,为了保住直采成果、彻底扳倒刘必达,他们一定要小心谨慎。

已经下午,说完话江主任就回房间收拾行李了,陈薇也以要回去收拾行李为由,回到了房间。

李青山不甘心,硬是要拉着陈薇跟肖克明见面,他着急地解释道:“你就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嘛,很快的,他很快就到了。”

“青山,我都说了,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解释,已经过去了,我也不在意了,无论他是肖明还是肖克明,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陈薇无奈地解释道。

“既然你已经不在意了,那就给我们一个机会,大家算是老相识,吃个饭总可以吧。”

“我真的没时间。”陈薇说着就要走,路上居然碰上了一个飞奔未来的女人。她是李青山的老婆,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李青山就给她看了他的全家福,是肖克明来了嘛?

此刻,不知为何,陈薇竟然不受控制地放慢了脚步,她知道身体是骗不了人的,她嘴上说不想见肖克明,但这几年来,她无数个梦里都梦到过他,每次在图书馆看到《本草纲目》这本书,都会不自觉地略过,就是怕想起他。

“人呢?”李青山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是陈薇此刻耳朵竖的笔挺,听得比谁都清楚。

“哎呀,别提了,克明真是个比牛还犟的人,我说了半天就是不来,说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陈薇知道了真相后,有些失落地走了。李青山看着她也没有再追了。

回到房间的陈薇,表面在整理衣服,实际心在滴血,好不容易封存在记忆里的那些美好记忆,又像放电影一样呈现在眼前,她总是压抑着自己不要去想,但是就是控制不住。甚至晚上连吃饭都没胃口。

突然,她听到敲门声,是江主任和小王,他们端来了一些饭食。

“小王买好了明天一大早的车票,这个事情急不得,你没必要因为这样的事情着急上火,吃点东西吧。”江主任笑嘻嘻地说道,“原本我还觉得你一个小姑娘,刚来实习表现积极正常,但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你确实是个干这个行业的好手。”

江主任明显是误会了陈薇,但她又能解释什么?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情殇才没胃口吃饭的。

“就是,小陈以来,我就看出来了她不错,不然也不会让她代替我去做会议纪要,没有那一次慈会议接触,哪里能上手这么快呢。”陈薇心里很清楚他就是个典型的国企员工思路,能少做事就少做事,有便宜第一个占。

陈薇看着江主任手里拿着的公文包,笑着说道:“我没什么,只是中午吃多了,有些不消化而已,倒是江主任您,就连出门都带着这些文件,可见您对这件事情多重视。”

“不重视不行呀,厂长亲自交代的任务,肯定要办好的,反正你记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好好吃完就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说着江主任和小王正准备出门,一个急切的敲门声响起。

陈薇此刻就像是等到了期盼已久情郎的少女,她赶紧跑去开门,但笑容立马转变成了惊恐。几个面相不善的汉子站在门口,声称是“药材市场管理委员会的”,说有人举报他们“非法采购,扰乱市场秩序”,要带走他们“调查”。

江主任又惊又怒,拿出介绍信和工作证据理力争。但那几个人态度蛮横,根本不理睬,甚至开始推搡,试图抢夺他们手中的协议草案。

陈薇顿感不妙,猜想这批人是刘必达一伙的,这个时候没监控,没高科技,随便找几个混混来拿走我们的证据,他们到时候直接一口否认就行。看来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恐吓他们,破坏直采计划,同时坏灭证据。

危急关头,陈薇异常冷静。她趁乱抢过江主任的包,并在里面拿出了那份最重要的协议草案快速卷起,塞进袖子里,然后故意大声争执,吸引对方注意力,随后又给江主任使了个眼色。

她这边则假装害怕,哭丧着说:“你们别抓我们,东西都给你们,我们这就走,再也不来了。”一边说,一边把一些不重要的文件扔给对方。

那群人果然中计,注意力被分散。办公室主任趁机冲到门口大喊:“救命啊!抢劫啦!快报警!”

招待所老板被惊动,带着几个伙计上来查看情况。那伙人见势不妙,骂骂咧咧地抢了几张无关紧要的纸,迅速溜走了。

陈薇几个惊魂未定,觉得夜长梦多,于是他们几个人连夜带着所有材料赶往火车站,并立即通过长途电话向雷厂长汇报了遭遇。

由于这个招待所是李青山找的,他很快就得知了陈薇的遭遇,并连夜给他们找到了一辆小车,送他们离开樟树。看着陈薇他们上了车,李青山一直在回头,但身后没有任何人,车子缓缓驶离了。

几乎就在同时,另一条小路上,一个身影正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拼命地蹬着,飞快地朝车站赶来。那人正是肖克明。他接到李青山妻子急匆匆带来的口信后,内心经历了巨大的挣扎。当年的委屈、身份的差距以及害怕耽误陈薇的大意,在他心里反复打架,他还是跟当年一样选择了让陈薇幸福。但听说陈薇在招待所的遭遇后,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去见陈薇,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只要她好,他好不好都不重要。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车站时,只看到车远去的背影和扬起的尘土。

“等等!等一下!”肖克明跳下自行车,朝着车方向大喊,李青山也跟着去追,但本来就是天黑,加上人哪里车跑得快。

李青山和肖克明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两人气喘吁吁地双手摸着膝盖,李青山抱怨道:“哎呀,你怎么才来,现在好了,人走了。”

肖克明望着那越来越小的车影,脸上写满了懊恼与失落,当然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回头扶起了自行车,嘴里喃喃自语道:“走了……走了也好。或许这就是命吧,有些话,当面说起来,怕是更难……”

李青山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也真是命运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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