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 第447章 查奸寻证,多方角力

();

大同城南的“望边楼”是城里最有名的酒楼。

楼高三层,凭栏北望就能看见远处长城的轮廓,往来的边军将领、商旅走卒都爱来这喝两盅。

一来是图个视野开阔。

二来是掌勺大厨炖得一手好羊肉,配着本地的烈酒,喝得出力气。

此刻二楼最靠里的雅间里,卢剑星正独自坐着。

他没穿锦衣卫的飞鱼服,只着一身素色长衫,手里捏着个白瓷酒杯,眼神却没落在桌上的酒菜上,而是望着窗外。

桌上的炖羊肉还冒着热气,撒着翠绿的葱花,旁边的酒壶里剩了大半壶酒,却没动几口。

他来大同已有半个月了,明着是护送朝廷的粮草,暗着却是奉了陛下的密令,查探王国樑余党与大同边军的勾连。

可这半个月下来,大同镇的将领个个笑脸相迎,却半句关键话都不肯说,连锦衣卫的身份亮出来,都没多少人忌惮。

显然,这里的人,早有自己的靠山。

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卢剑星猛地回神,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绣春刀。

虽没佩刀在身,多年的习惯却改不了。

待看清进来的人,他才松了口气。

进来的两人,前一个身穿锦衣卫副千户的飞鱼服,墨色的锦袍上绣着银线飞鱼,腰间系着鸾带,挂着鎏金腰牌,正是沈炼。

他比半年前在辽东时沉稳了不少,脸上的棱角更锐,眼神也更亮,走路时步伐稳健,带着几分久居上位的干练。

后一个是靳一川,穿的是试百户的青色袍服,腰牌是黄铜的,脸上还带着点年轻人的活络,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大哥。”

两人齐声开口,对着卢剑星躬身行了个礼。

他们三人本是锦衣卫的小角色,因在辽东立功,才一步步踏入锦衣卫上层。

沈炼更是从总旗一路升到副千户,堪称平步青云。

靳一川也从小旗成了试百户,这份恩遇,让他们对卢剑星这个带头的大哥,始终带着敬重。

卢剑星抬手示意他们坐下:

“坐吧,刚炖的羊肉还热着,尝尝。”

他给两人各倒了杯酒,目光落在沈炼身上,语气沉了下来。

“让你们查的事,有眉目了?”

沈炼刚坐下,便从怀里掏出个折叠的纸笺,放在桌上推给卢剑星,声音压得很低:

“查到了。王国樑的遗孀和独子,没逃远,就被王威藏在城外二十里的‘柳溪庄园’里。

那庄园是王威的私产,平时没什么人去,只雇了几个老仆看守。”

卢剑星拿起纸笺,展开一看,上面画着庄园的简易地形图,标注了看守的人数和换班时间,字迹工整,显然是精心绘制的。

他抬头看向沈炼,眉头微挑:

“消息可靠吗?王威是大同副总兵,做事向来谨慎,怎会这么容易被查到?”

沈炼端起酒杯,喝了口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大哥放心,这消息花了三千两银子。

我收买了王威身边的贴身小厮,那小厮跟着王威十年,知道不少私事。

前几日王威偷偷去了趟柳溪庄园,还带了不少粮食和药材,那小厮跟着去了,亲眼看见庄园里有妇人孩子,模样和王国樑的家眷对上了。”

三千两银子,对寻常百姓是天文数字,对刚立了功的沈炼来说,却不算什么。

辽东平叛时,朝廷赏的银子,加上抄没叛贼的家产,他手里着实宽裕。

更何况.

朝廷可是给他们锦衣卫经费的。

只要用在正道上,经得起东厂、西厂的检查,莫说是花三千两,就算是花一万两,也没有问题。

卢剑星点了点头,手指在纸笺上轻轻敲了敲:

“若是真的,这便是大功一件。

王国樑谋逆,家眷本就该追缴,更何况还能牵出王威、

此人在大同经营多年,熊经略要整顿大同,第一个就得敲掉他这颗钉子。”

沈炼眼睛一亮,当即问道:

“大哥,那咱们要不要今晚就动手?

我带两百锦衣卫,连夜去柳溪庄园,把人控制住,等熊经略来了,正好交差!”

他性子急,立了功就想尽快落实,更何况这还是扳倒大同副总兵的机会。

卢剑星却摇了摇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

“不行。

咱们现在是客人,大同是王威的地盘。

他是副总兵,手下有两万边军,咱们带的锦衣卫不过五百人,强龙难压地头蛇。

若是贸然动手,他要是翻脸,扣个‘擅闯私宅、诬陷重臣’的罪名,咱们连宣府都回不去。”

他顿了顿,眼神更沉:

“熊经略还没到,咱们现在的任务是‘盯’,不是‘抓’。

你让人盯着柳溪庄园,别让王威把人转移了,等熊经略来了,有他的令箭,再动手不迟。

到时候,王威想拦也拦不住。”

沈炼闻言,虽有些不甘心,却也明白卢剑星的顾虑,点了点头:

“大哥说得对,是我太急了。

我这就安排人去盯梢,日夜轮班,绝不会出岔子。”

卢剑星的目光转向一旁没说话的靳一川,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举:

“三弟,你那边呢?右玉县、左云县的流民,查到什么了?”

靳一川放下手里的羊肉,擦了擦嘴,脸上的活络少了几分,多了些凝重:

“大哥,那些流民不简单。

我伪装成商人去左云县查了,那些流民看着是散的,其实有人在背后管着。

每天有人给他们送粮食,还教他们怎么劫掠商旅,甚至有人给他们发刀枪。”

“哦?”

卢剑星的眉头皱了起来。

“是谁在背后资助?”

靳一川压低声音,吐出几个字:

“是破虏堡参将,刘振邦。”

“刘振邦?”

卢剑星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记得,这个刘振邦,是王威的女婿吧?”

他来大同前,特意翻了大同镇的官员名册,对几个关键人物的关系,还是有印象的。

“正是!”

靳一川点了点头。

“大哥你也知道?这刘振邦娶了王威的次女,去年刚升的破虏堡参将。

我查了,他每个月都会从破虏堡的军粮里扣出一部分,偷偷运给流民,还派了几个心腹去流民里当‘头领’,教他们打仗。”

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马蹄声和叫卖声。

卢剑星端着酒杯,却没再喝,眼神里满是思索。

王国樑的家眷被王威藏着,流民被王威的女婿资助,这两件事凑在一起,绝不是巧合。

王威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想借着流民乱局,要挟朝廷?

还是想等时机成熟,像王国樑一样谋反?

“看来,大同的水,比咱们想的还要深啊。”

卢剑星轻轻叹了口气。

“王威、刘振邦,还有那些流民,牵一发而动全身。

咱们得更小心,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等熊经略来了,这些账,得一笔一笔算。”

沈炼和靳一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他们原本以为,查王国樑余党只是件简单的差事,却没料到,竟牵扯出大同边军的勾结,甚至可能藏着更大的阴谋。

“好了,咱们也不必过于心忧这些事情,查清了这些情报,交由张公公便是了。”

卢剑星见两个结拜兄弟如此紧张,语气也是变得轻松了不少。

“咱们锦衣卫是陛下的耳目,只负责查清根由、递上密折。

至于怎么处置王威、怎么平定流民,那是镇守太监和经略府的事。

轮不到咱们越俎代庖。”

他这话不是推脱,而是实情。

锦衣卫虽有缉捕之权,可在边镇,镇守太监是皇帝钦派的“监军”,掌着军权制衡之职,熊廷弼没来之前,张公公便是大同的“天”。

他们这些外来的锦衣卫,若是贸然插手处置,反倒会落人口实。

沈炼和靳一川也懂这个理,齐齐点头。

他们确实没能力撼动王威这样的边镇重臣,查案已是极限。

卢剑星看沈炼脸色还有些紧绷,便想岔开话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露出几分兄长的温和:

“二弟,你如今可是锦衣卫副千户了,穿这身飞鱼服,比在辽东时精神多了。

对了,哥哥给你说个亲事如何?”

沈炼一愣,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眼里闪过几分茫然。

靳一川却先兴奋起来,凑过来笑道:

“大哥要给二哥说亲?哪家的姑娘啊?”

“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李若星大人的侄女。”

卢剑星呷了口酒,语气里满是郑重。

“李佥事是咱们的恩人,当初若不是他在厂公面前举荐,咱们三个哪能从辽东军卒踏进锦衣卫的门?

他这侄女我见过,虽算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眉眼周正、手脚勤快,最是会持家的。

你若娶了她,既是报了李大人的恩,往后在锦衣卫里也多了个靠山,这可是两全其美的事。”

这话句句在理,全是为沈炼的前途打算。

可沈炼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去,嘴角的笑意变得格外勉强,他放下酒杯,手指抠着桌缝,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大哥……不是不知道,弟弟已经心有所属了。”

“心有所属?”

卢剑星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手里的酒杯重重磕在桌上。

“你说的,还是那个叫周妙彤的妓子?”

他在京师时便知晓这事,当时只当沈炼是一时糊涂,没成想过了快一年,这小子还没断了念想。

“我早就跟你说过,她心里装着的是那个江南商贾之子,对你不过是虚与委蛇,你怎么就偏偏执迷不悟?”

沈炼的头垂得更低,眼眶却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几分执拗:

“大哥,我知道她心里有别人,可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知道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让我动心的人了……

就算她不喜欢我,我也认了。”

“你!”

卢剑星气得手指都在抖,想说什么,却看着沈炼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

我兄弟里面,居然还有愿意当绿毛龟的?

哎~

他重重叹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罢了罢了!

你这性子,跟驴一样倔!

你的事,我以后再也不管了!”

靳一川见气氛僵住,连忙打圆场,拉了拉沈炼的胳膊,小声劝道:

“二哥,你看你,这又惹大哥生气了。

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你快给大哥赔个不是啊!”

沈炼抬起头,看着卢剑星铁青的脸色,心里也不好受。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满上三杯酒,端起第一杯,对着卢剑星拱了拱手:

“大哥,是小弟不懂事,**心了。

我自饮三杯,给你赔罪。”

说罢,仰头将酒灌进肚中,辛辣的酒液呛得他咳嗽了两声,却没停,又接连喝了两杯,杯底朝天,才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行了行了,别喝了。”

卢剑星见他这般模样,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白了他一眼,语气缓和了些。

“待会儿还要去见张公公,若是醉醺醺的,岂不是让他觉得咱们锦衣卫整日就知道喝酒,不干正事?”

沈炼连忙擦了擦嘴,躬身道:“是小弟失职了,接下来绝不再喝。”

卢剑星没再理他,可心里却暗自盘算起来。

沈炼这愣头青的情伤拖了快一年还没好,可见那周妙彤在沈炼心里的分量。

等这次大同的事了了,他回京师,非得去那暖香阁,找找这个周妙彤不可。

敢耍他卢剑星的兄弟,玩谁的感情不好,偏要惹他的人?

到时候,看他怎么让这妓子知道厉害!

三人各自藏着心思,却也不浪费桌上的酒菜。

风卷残云之下,便将饭菜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之后,三人出了楼门,数十名锦衣卫番子早已列好队伍等候。

他们身着墨色劲装,腰佩绣春刀,肩背火铳,站姿挺拔如松,悄无声息地跟在三人身后,惹得路过的商贩百姓纷纷退到街边,眼神里满是敬畏。

“往西边走,张公公的府邸在鼓楼巷深处,避开主街。”

卢剑星低声吩咐,脚步不停。

很快。

他们便到了镇守府。

大同城西多是官宦宅邸,镇守太监张炜的府第虽不算奢华,却透着几分威严。

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子,门楣上悬着“镇监府”的匾额,匾额边角还沾着些许风沙,倒有几分边地的粗粝感。

守门的校尉见是卢剑星三人,连盘问都省了,只躬身行礼,便侧身让开道路。

这半个月来,锦衣卫频繁出入镇监府,早已成了府中熟客。

三人拾级而入,穿过栽着几株老槐树的前院,便闻见正堂方向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刚走到堂门外侧,卢剑星便顿住脚步。

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见堂内除了镇守太监张炜,还坐着两个身影。

沈炼与靳一川也察觉到异样。

待推门而入,三人这才看清堂内情形:

主位上坐着的张炜身着酱色蟒纹便服,手里捻着一串紫檀佛珠,脸上虽带着笑意,眼底却藏着几分凝重。

左侧客座上,一人身穿青色按察使司官袍,腰系银带,面容清瘦,眉宇间透着股文官的刚直,正是山西按察使司佥事孙传庭。

此人年前奉陛下之命来大同督查吏治,同时协助徐光启推广番薯,在边地颇有声望。

右侧坐着的则是个年轻官员,身着七品县令袍服,面容儒雅,正是大同县令董中行。

他是庚申科进士二甲第三名,因殿试时对答边策条理清晰,被陛下提拔为大同县令,专司民政,钳制地方豪强。

“原来是孙佥事与董县令,倒是巧了。”

卢剑星率先反应过来,带着沈炼、靳一川躬身行礼。

“属下卢剑星,携弟沈炼、靳一川,拜见镇守。”

张炜抬手虚扶,声音带着宦官特有的尖细,却不失沉稳:

“免礼,都坐。你们来得正好,刚要让人去请你们。”

他指了指堂下的空位,目光扫过三人。

“看来你们查得差不多了?”

卢剑星坐下后,没有立刻开口,反而看向孙传庭与董中行,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

他们查到的情报牵扯大同副总兵王威,事关重大,虽知二人是陛下派来的人,却仍需确认是否方便透露。

张炜见状,捻佛珠的手顿了顿,笑道:

“千户放心,孙佥事与董县令都是陛下的亲信,大同的事,本就该同他们通气。”

孙传庭也开口附和,语气沉稳:

“卢千户不必顾虑,我等皆是为陛下镇守大同,有情报当共享,也好早做应对。”

董中行也点头。

“王威在大同根基深厚,若真有不轨,单靠本县一人,怕是难以制衡。”

见二人态度明确,卢剑星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早已整理好的情报笺纸,起身递到张炜面前:

“镇守,属下查到两件事:

其一,王国樑的遗孀与独子,被副总兵王威藏在城外柳溪庄园,由其派人看管,每月还会送去粮药。

其二,右玉县、左云县的流民,背后有破虏堡参将刘振邦资助。

此人是王威的女婿,每月从军粮中克扣物资,还派心腹训练流民,劫掠商旅。”

张炜接过笺纸,逐字逐句看完,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

“竟真牵扯到王威……”

他抬头看向众人,语气凝重。

“你们可知,如今大同总兵杨肇基率部去山东平闻香教叛乱,大同的边军、卫所,实则由王威总揽。

他手里握着两万边军,若是知晓事情败露,效仿宣府的王国樑起兵谋反,后果不堪设想!”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窗外的风沙声似乎都清晰了几分。

孙传庭眉头紧锁。

“镇守所言极是。

王威在大同经营十余年,卫所将领多是他的旧部,若真叛乱,咱们手里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应对。

副总兵祖大寿手中只有三千京营兵卒,锦衣卫只有五百人,按察使司的兵卒不过千人,董县令手下更是只有衙役,硬拼不得。”

董中行语气严肃:

“更麻烦的是,大同的粮草多由王威掌控,若他断了咱们的粮道,不出十日,咱们便会陷入困境。”

张炜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事到如今,不可轻举妄动。

当务之急,是将情报快马送抵京师,同时传信给熊廷弼,让他尽快赶来大同。

只有他这位九边经略,才有足够的威望与兵力压制王威。”

他看向卢剑星,说道:

“你们锦衣卫继续搜集情报,尤其是王威与边军将领的往来、粮道的调度,这些都是日后处置他的关键证据,万万不可遗漏。”

“属下遵令!”卢剑星躬身应下。

张炜又转向孙传庭与董中行:

“孙佥事,你需盯紧按察使司的狱讼,防止王威借‘查案’之名清除异己。

董县令,你要稳住大同的民政,安抚百姓,避免流民被王威利用。

如今大同的民心,比什么都重要。”

“下官明白!”孙传庭与董中行齐声应道。

张炜看着堂内众人,眼神里多了几分自信:

“咱们四人,虽各司其职,却都是陛下派来镇守大同的棋子。

王威虽势大,却逆不了陛下的心意,逆不了大明的国法。

只要咱们各司其职,等熊经略一到,定能将这大同的乱局厘清!”

卢剑星三人与孙传庭、董中行对视一眼,纷纷起身,语气坚定:

“为陛下效命,万死不辞!”

议事之后,众人出了镇守府。

卢剑星翻身上马,手指刚握住缰绳,身后便传来一声略显急促的呼唤:

“卢千户请留步!”

他勒住马首,回头望去。

董中行正快步从府内追出来。

沈炼与靳一川已率锦衣卫列好队伍,见此情形也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这两人身上,带着几分好奇。

卢剑星翻身下马,他对着董中行拱了拱手,语气带着几分诧异:

“不知董县尊有何吩咐?

方才在府中,公公不是已分派好差事了么?”

董中行连忙上前两步,双手连摆,语气谦和得近乎谨慎:

“不敢称‘吩咐’,只是有几句私话,想与千户借一步说。

此处人多眼杂,恐有不便。”

他的目光扫过一旁肃立的锦衣卫番子,眼底的忧色更重了些。

卢剑星心中微动,看董中行这模样,不像是寻常的客套,倒像是有难言之隐。

他回头对沈炼吩咐:

“你们先带队伍去柳溪庄园方向布防,盯紧王威的人,我稍后便来。”

沈炼点头应下,率着锦衣卫队伍缓缓离去。

两人并肩往街角走去,不远处便有一家简陋的茶楼。

董中行率先推门而入,掌柜的见是身穿官袍的县令,连忙堆着笑迎上来,却被董中行摆手止住:

“二楼雅间,要最里面的,再沏一壶砖茶,不要旁人打扰。”

上了二楼,雅间的木窗紧闭着,勉强挡住了外面的风沙。

小二端来一壶热气腾腾的砖茶,粗陶茶杯里泛着深褐色的茶汤,带着边地特有的醇厚香气。

待小二退去,卢剑星才端起茶杯,开口问道:

“董县尊,如今可以说了吧?

到底有何事,值得你特意追出来?”

董中行没有喝茶,只是双手握着杯身,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卢千户是锦衣卫出身,久经厮杀,或许觉得我这读书人太过胆小。

可我自去年殿试后,揣着陛下的圣旨来大同做县令,才真正明白‘步步惊心’四个字怎么写。

在京师读圣贤书时,只知‘致君尧舜上’,到了这里才知道,流民要安抚,边军要应付,豪强要制衡,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被风沙吹得摇晃的灯笼上,语气更沉:

“方才在府中,张公公说等熊经略来便万事大吉,可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王威在大同经营十余年,手握重兵,咱们查到的那些事。

藏王国樑家眷、资助流民,哪一件不是掉脑袋的罪名?

若是他提前察觉,狗急跳墙……”

说到这里,董中行的声音微微发颤,他抬眼看向卢剑星,眼神里满是恳求:

“我不是怕自己死,只是大同的百姓刚熬过旱灾,若是再像宣府那样闹起叛乱,他们可怎么活?

所以想求卢千户,日后若是查到与王威相关的要紧消息,尤其是他可能动手的迹象,务必提前知会我一声。

我虽只有百来个衙役,却也能提前组织百姓躲一躲,总好过事发时手忙脚乱。”

卢剑星闻言,端着茶杯的手颤抖了胰腺癌。

他原本觉得董中行这小心思有些多余,毕竟有镇守太监坐镇,锦衣卫盯着,王威再大胆,也未必敢轻易叛乱。

可此刻听董中行提起“王威手握重兵”“狗急跳墙”。

他忽然想起在镇监府时孙传庭说的话。

王威手里有两万边军,而他们能调动的兵力不足两千。

若是王威真的断了粮道,再煽动流民闹事,大同还真可能重蹈宣府的覆辙。

他放下茶杯,脸上的随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凝重。

他对着董中行拱了拱手,语气诚恳:

“董县尊,受教了。

你说得对,小心无大错。

既然咱们都是为陛下做事,关乎大同百姓和你治下安危的事,只要不涉及机密,在下一定让人提前知会县尊。”

听到这话,董中行才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了下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的温热似乎驱散了些许不安:

“有卢千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起来,还是我太草木皆兵了,千户莫要取笑便是了。”

卢剑星将茶水一饮而尽。

“县尊说笑了,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在大同,他确实是少了几分警惕。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得去查一查.

王威,到底敢不敢谋反!

(本章完)